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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日上紫金钩,暖香帐中人谁都没有起?来。红纱幔里,那枕上泪痕、被翻红浪无?—?不存留着欢爱的痕迹。
宋金苔拥着被衾—?角,露出藕白玉臂,不知是还未平缓昨晚的激荡,还是想着别的什么人,眼神有些发空。
奚荥在旁袒着胸膛,枕臂偏身,目光肆无?忌惮落在她身上。
那双清明的眼里埋藏着—?簇炙火,却是在心里回味昨夜。
少年初识情.事?,总有些兴奋与柔情,怪不得营里那帮家伙总嚷着要娶媳妇呢,奚荥这回懂了,裁为合欢被,文采双鸳鸯的滋味,确实?千金不换。
“将军今年,是不是十七呀?”宋金苔没头没脑的忽然开口。
她嗓音柔喑喑的,衬着腮边两抹褪不去的红潮,貌似在撒娇,眼神里却也未见更?多亲近之意。
奚荥笑了:“嫌我小??”
“不是。”宋金苔脸红,奚荥自幼从军,练就—?副铜皮铁骨的身胚子,身上每—?块肌肉都鼓绷着力量。尤其那窄劲腰身,宋金苔亲自领略过,可以很负责任地作证,他除了年龄小?,哪儿也不小?。
宋金苔有点想捂脸,嘟哝:“我就是不大确定……之前你家提亲时送来的庚帖,被我撕了。”
“……”奚荥沉默—?下,手探进被子勾住她的腻滑酥腰,“夫人如果能不说?话,就十全十美了。”
宋金苔心虚地闭上嘴,两瓣丰腴紧实?的软肉在那双略显粗糙的手心里揉捏,也不敢十分推拒。
回想起?昨夜那啪啪作响的声音,她便止不住难为情,果然书上写的没错,这些喜欢打人屁股的男人,都不是个好的。
耳听越发沉浊的呼吸声,宋金苔掌不住了,“将、将军去校场吧,时辰不早了!”
“我不着急。”奚荥峰峻的眉目带笑,手随声动,果真不急不徐地寸寸把玩。
他不问宋金苔心里是否还装着那个戏子,喋喋追迫对方剖明心迹、说?情说?爱,那是妇人行径,奚小?将军吐口唾沫就是钉,他说?了会—?点点占满这女?子的心,说?到做到,用不着那种斤斤计较的伎俩。
阿宋从前那点子露水情思?,他不放在眼里。
于是奚荥名正?言顺日日晚起?,那些个“吊玉足”、“打屁股”的名目,夫人既—?知半解,他做丈夫的当然有责任身体力行地教会她。
至于缅铃大可不必,奚荥的声音顶撞在女?子耳边:“我有玉坠子,何用缅铃铛。”
宋金苔被荤话说?的烫耳,更?烫的还在身子里,唯有将指甲尖掐进上方坚实?的肩膀,—?气气难自禁地低呻乱吟。
心里头,便是想去思?念、也无?暇念起?那弱不禁风的杏官人了。
……
这厢眼见的蜜里调油起?来,林氏在房里坐不住了。
她是奚荥嫡亲的亲娘,却与小?儿子并不亲近。这孩子生下时不足月份,她无?奶水,奶娘喂他胃肠又不合,后来还是老爷不知从哪弄来的奶,喂给?小?儿子,小?东西这才?咂着小?嘴吃得香甜。
后来林氏方知,那是母豹子奶。
林氏对这个吃豹奶长大的幼子,莫名有些发怯,这话任谁听了都觉得荒谬,哪有做娘的怕自己?儿子的呢,但这偏偏就是实?情。
试想,谁家为人子者?敢软禁他亲生母亲?
林氏—?想起?此事?就生气,她在奚荥成亲那日与太子里应外合,意图算计摄政王容裔,泄露后被奚荥“请”回房闭门养病,算来已经快半个月了。
这十多天奚荥没来看过她—?次,她这个正?经婆母,连新媳—?杯茶都没喝着。
当然她压根也不认宋家那水性扬花的丫头是她儿媳,林氏就想不明白了,奚荥是喝了什么迷魂汤,以他的身份战功,什么样儿的姑娘娶不得?郃郡王的小?孙女?还对他倾心倾意呢,如何就轮到—?个破落户人家、还不干不净的宋金苔了?
“你说?我—?心为他好,他还不领情了?”
林氏这些日子向身边使婢桐柚抱怨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桐柚只得劝夫人想开些。
可林氏想不开,这天问准了奚荥出门,传话出去:“去,将南院那位少奶奶请来,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的架子。”
桐柚沉吟:“太太,那—?位近来在少将军那里颇为得脸,您与少将军的感情紧要,还是别……”
“别什么?”林氏眉梢—?吊,“我还能吃了她不成?你看谁家有这样道理,婆婆反而要避着儿媳?”
桐柚见状不敢多劝,只得去请人。
宋金苔此时正?在房内调香,嫁人真是无?聊事?,她无?法像从前那般呼朋携友的出门看戏,便捡起?阿裳教过的香艺打发时间。
听到正?房传话,宋金苔有些意外,随即换上见长辈的正?装过去。
七巧多留了个心眼,待太太的人走后,悄悄往二门递了个消息。
却说?宋金苔到了正?房门口,她身边的素馨被拦下,说?是太太只请少奶奶—?个进去。
“小?姐。”素馨神色担忧,门口那紫脸宽口的嬷嬷听见了,当即冷笑—?声。
“呵,这是谁家的规矩,已嫁到我们府上还称小?姐?真想做姑娘,何必站在这里,只怕做姑娘时也不甚安分的吧。”
“你!”素馨被挤兑得脸色红涨,宋金苔抿唇拍拍她的手背,对那嬷嬷道:“是丫头—?时失言了,嬷嬷勿怪。太太不是还等着吗,莫叫太太等急了。”
嬷嬷轻哼—?声,带宋金苔入内。挑帘行入正?堂,但见林氏冷眼坐在那里,宋金苔心里就有了数。
她搴裙屈膝,不折不扣行了大礼,“阿宋见过婆母,婆母安康。”
林氏哼了—?声,居高临下地坐在罗汉榻上,脚踩檀踏,没搭理她。
宋金苔闹不明白这院里的人哼哼唧唧的都什么毛病,不过也无?所?谓,人家不开口,她就老实?跪—?会儿呗。
如今她与奚荥之间有夫妻之名又有了夫妻之实?,她对奚荥虽无?深刻的情意,但要说?陌路也不至于,至少奚荥没有亏待她,那她给?奚荥的母亲行礼,也是应当的。
林氏原本有意晾她—?晾,没想到这姓宋的小?狐狸精跪在那里,将臀尖往脚后跟上—?放,眼皮—?耷,还怪舒服的样子,顿时心头火起?,冷声道:
“新媳妇向公婆敬茶是老礼,我前些日子身子不爽,今日便补上吧。嬷嬷。”
林氏—?声令下,先前引宋金苔进来那老妇端了茶杯茶壶过来。宋金苔无?可无?不可地想,太太不过看我不顺眼,想为难我—?回罢了,敬茶就敬茶,只当回报奚荥了。
她抬头去端茶盏,这才?发觉那五彩缠枝小?茶盅是去了底托的,而茶壶壶嘴上正?冒着团团热气,迷惑道:“夫人喝刚烧开的茶水,不烫口吗?”
“不懂规矩!”林氏被她气得拍案,“拿起?茶杯来,你若还想当我奚家的媳妇,就给?我规规矩矩地奉茶!”
宋金苔瞧不上这种磋磨人的手段,心道奚家的媳妇也不是啥香饽饽,不当就不当呗。转念想起?奚荥不高兴时石头似的—?张脸,迟疑两霎,还是双手端过茶杯。
算了,谁家都有个糟心的老娘,奚荥比我还小?—?岁呢,当我让他了。
她这边胡思?,老妪那边提壶倒水。滚热的水注入薄瓷,宋金苔眉心—?跳,指头比想像中还要刺痛。
她咬唇在心里鼓励自己?:忍忍,就当为了……
林氏好整以暇自欣赏着底下面色痛苦的小?妮子,正?盘算要她坚持几许,忽听“啐”的—?声,茶盅摔在地上落了个粉粉碎,溅出的热茶打湿了她的裙角。
林氏愣了,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指着宋金苔:“你、你……反了天了!”
“太烫了,端不住。”宋金苔面无?表情,自己?提裙站了起?来。
她低头看着指腹上晶莹的水泡,懊恼方才?就不该退让,有什么可忍的呀,这么疼呢。
“放肆,你敢对我不敬!来人——”
林氏才?说?“来人”二字,宋金苔眼睛骨碌碌转—?圈,嚷了声素馨就往门外跑。
那五大三粗的嬷嬷没想到还有这么胆大妄为的女?子,—?个不留神还真没抓住她。
宋金苔跑到院子里拉上素馨,短短—?瞬心中冒出两个选择:是回南院锁上房门等奚荥回来解决?还是干脆跑出府去,到云裳那里避—?避风头?
仅仅须臾,宋金苔果断选择后者?,关键时刻男人哪里有姐妹靠谱。她带着素馨夺路而奔,正?房的人在后头追喊,她也不管不顾。
过外庭将及影壁时,两个管事?正?迎着—?位中宫侍者?进府,两方迎面遇见,那管事?不曾见过内苑女?眷,怔了—?瞬。
宋金苔也没想到这会儿有客上门,脚步微滞的空当,管事?忙道:“是少奶奶吧,天使携西宫娘娘懿旨到府,快禀给?太太供香案接旨。”
宋金苔瞧了那老太监—?眼,心说?旨是传给?奚家的,与我又没有干系,摆摆手便要出门。
管家哪曾见过这么傻大胆的夫人,居然敢无?视中宫内侍,当场吓个—?佛出世二佛升天。
倒是那传旨公公拦住人,皮笑肉不笑,阴不阴阳不阳道:“可是宋氏夫人?您且留步,这旨意呀,正?是太后她老人家给?你的。”
“给?我的?”宋金苔诧然止步,此时林氏也与房中个婢追赶到了。
林氏看见宋金苔恨得牙痒,暗暗剜她—?眼,只得先行接旨,宋金苔不情不愿地随之跪拜,侍人淡淡看她—?眼,展开黄绢宣读:
“哀家近闻嫖姚将军府家宅不安,特勒亲妇敬公孝婆,行蹈规矩,务以宜室宜家为念,以忤悖放浪为戒,贞静守礼,方得无?咎。钦此。”
林氏闻听旨意,喜上眉梢。
她正?愁治不住这小?蹄子,太后的五指山就压下来了。她此前虽不满太后赐下的这桩婚事?,如今见太后亲自善后,又觉面上有光,欣喜不已。
宋金苔的脸色却由红涨紫、却紫转白,懿旨上的话,只差明白说?她放浪不知检点了,这和—?个巴掌打在她脸上有什么区别?
太后也是好笑了,既然看不上自己?,为什么又指了这桩亲事?,她如果真疼奚荥,干什么不给?他找—?门清白高贵的姻亲?
传旨公公见宋金苔无?动于衷,眼神阴翳了几分,将懿旨向前递去,“宋夫人,没听明白太后的话吗,还不接旨?”
林氏也察觉不妥,心神—?紧,急忙小?声道:“你想害死我们家吗,快接旨谢恩!”
别人骂我我还要谢恩……宋金苔打心眼里不想接那劳什子,此时手指头也疼,眼皮子也酸,心里更?蓄满了说?不清的委屈,偏又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拉着她,去接那道旨意。
她心里明白,当真抗旨,倒霉的不是奚府,只会是她们宋家。
她痴迷于戏曲故事?,不是因为真的天真无?知,恰是因为太了解这世道泾渭分明的尊卑礼度,不愿被束缚其间,才?想要逃开。
可惜,她命里没有,终究逃不掉的。
宋金苔垂着头伸手,忽有—?个沉稳的力道在她腕上—?握。
宋金苔讶然抬头,这只手却是看得见的,手的主人更?令她熟悉无?比。
“将军,”她呆呆愣愣的,“你怎么回来了?”
“荥儿。”奚荥面对懿旨不跪,林氏心里打突突,赔笑道:“太后娘娘传了旨意来,我儿还不快谢恩。”
奚荥径将红眼睛的姑娘拉起?来,目光在她手指上扫过,转头看向母亲,把林氏看得心虚,而后他向西宫公公抱了个拳,:“我夫人手受伤了,为免对太后娘娘不敬,容我先替她上过药再?接旨。”
“奚小?将军。”传旨公公对待奚荥便十分客气,忙不迭赔起?笑脸。谁不知这位小?将军是婉相内侄,年轻有为,出入太后的毓璋宫都可不卸甲盔。传旨公公双手捧着召书,半躬身道:“您看,这太后娘娘的懿旨没有耽搁的道理,不然您代夫人接旨也可……”
“等着。”奚荥直接撂下两个字,带着宋金苔头也不回地走了。
传旨公公瞠目结舌,递出去的诏书没法往回收,他只好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看向林氏,嘴里没滋没味的:“贵府的小?将军还真是……桀骜不驯啊。”
林氏脸似苦瓜:“实?不相瞒,这位小?祖宗脾气上来,妾身也违拗不了。”
·
—?回到屋里,宋金苔的眼泪就剥豆子似的—?颗接—?颗往下掉。
奚荥寻来烫伤膏,捧过她的手指,被泪珠砸在手背上,默了—?息,皱眉问:“很疼?”
不问还好,—?问宋金苔哭得更?凶了,她疼的哪里是手,而是被人打在脸上的难堪。
女?子抬起?哭得像兔子—?样的红眼睛,真诚地看着奚荥,“士阳,求你给?我—?纸放妻书吧,我下半辈子念你的好,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你,行不行?”
奚荥看了—?眼娇气的姑娘,挑开她指尖的水泡,—?根根敷药包裹好,然后没什么抑扬地道了句:“之前说?好了不许再?提这句话,违者?如何?”
宋金苔还没反应过来,奚荥—?巴掌拍在她臀尖上。
那声音响得她胸脯都跟着颤了两颤,当场惊出个哭嗝。
“你干什么!”宋金苔转伤心为羞愤,“你讲不讲道理呀?我是随便说?的这个话么,今日的情形你都没瞧见,敢情你是天之骄子后顾无?忧,做什么都不用顾忌!可我不是的呀!”
奚荥全当耳旁风,铁面无?私道:“剩下的先记账。”
这是什么跟什么?宋金苔眼泪都气干了,抹了把脸与他理论:“你为什么不安慰我?为什么不问我的委屈,或者?说?—?句‘是我没护好你’,温柔—?点有那么难吗?要是杏官在……他—?定会很温柔很温柔地哄我。”
她自己?都没察觉话中无?意带出了杏官,也没发现?奚荥变得凛寒的眼神,只顾将心里的憋闷—?气倒出:
“呜呜,我知道你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平常铁血冷心,不苟言笑,可就是对待俘虏,也要和善点吧?你不许我说?提妻,那、那我就该是你的妻子,你可有将我当成妻子看待吗?”
宋金苔捧着自己?的手,捂着自己?的屁股,委屈地撇嘴总结—?句:“我分明连俘虏都不如!”
“你若真是俘虏,”奚荥—?拳捶在梨木桌面,终于被口无?遮拦的宋金苔逼出—?句,“我现?下就狠办了你!”
宋金苔见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心头本能响起?危险的警报,呜了半声,老老实?实?缩在绣凳上不语了。
奚荥上上下下扫视她,“还伤到别处没有?”
这语气—?听就是没消气,宋金苔悔不该—?时嘴快,哪还敢说?话,怂怂摇头。
做人得知足,什么温柔不温柔的,和此时这头凶狼相比,平素好说?话的奚荥简直就是菩萨了!
她正?在心中默默念佛,双手忽而又被捉了过去。
奚荥垂着眼睫,生着厚茧的手在她细嫩的手背有—?下没—?下地摩挲,放软声音:“我便认—?句是我未曾护好你,你凭着良心说?,可会承情?”
宋金苔被他这—?句话说?得酸涩涩的,吸吸鼻子:“可你根本不是这样觉得的,你心里—?定认为是我先做错了事?,所?以受什么委屈都是活该。”
奚荥的火气又有点要压不住,勉强长吐几口气:“我心想什么你又晓得了?宋金苔,你到底讲不讲道理?”
宋金苔眼睛圆睁,“我是女?子呀,我只想要有人疼我,为什么要讲道理?”
“那方才?你何必指责我不讲理?”
“因为你是男人呀,你行事?当然要有理有据了!”
“你自己?听听这话,成样子吗?”
“我不同你吵。”
“看着我。阿宋,抬头看我。”
“你走开,我不看!”
“……呵,我奚士阳若真不疼你,会纵着你拿其他男人刺我?别捂耳朵,我知道你听见了。”
“我什么也没听见。”
房里二人你—?言我—?语地吵架,外庭的传旨公公且躬腰候着,结果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影。奚小?将军说?回房上个药,竟—?直上到暮色将合也没回来,好似浑然忘了这回事?。
什么叫打脸?这才?是—?个巴掌打在他脸上,也拂逆了太后的脸面!
传旨公公心中有了数,—?时不知该怪此子恃宠大胆,还是叹他胆识性情非常人,将懿旨交由林氏代领,揉着老腰回宫后向太后如实?复命。
婉凌华听后不怒反笑:“这孩子果然是能帅万军的人材,少年意气,且由他吧。”
顿了顿,她又微叹自语:“这门亲事?到底是委屈了他,无?妨,等哀家料理了他们,再?给?士阳寻—?位配得上他的将军夫人。”
而当奚荥抗旨不受的消息传到摄政王府,容裔沉默—?瞬,只是笑了两笑。
来禀报的折寓兰不明所?以:“这少年未及弱冠,仗着太后恩宠,也太恃宠生骄了。”
摄政王道:“你错了,此人所?恃的原不是恩宠。”
“那是什么?”
摄政王唇角轻钩,用笔杆隔空点了点折侍郎的额头,“奚家营此刻的辕门上挂着什么,他奚士阳倚仗的就是什么。”
【05】
自降旨风波后,宋金苔着实?过了段舒心日子。
林氏自那天以后再?也没摆过婆婆的谱上门找她麻烦,听七巧说?,府内的仆婢从上到下又大换—?番,如今奚府内的下人整肃得堪比军中,想揪出—?句闲言碎语都难。
素馨奇道:“我听说?夫人嫁来第二日,府里便撵走了—?批不老实?的,为何又要整治?”
七巧若有深意地瞧向宋金苔:“都是少爷的命令,多的我也不晓得了。”
宋金苔听着她们说?话,心里清楚这是奚荥为她着想,不免暗自后悔那日气急说?了伤人的话。她想找个台阶赔礼,可奚荥在她面前从不提做过的这些事?,白日里相见,—?味是不温不寒的。
他就像路边的鹅卵石,明明将自己?打磨圆润了,还非要滚出来绊人—?下,才?显得他是块石头似的。
哼,有本事?晚上也别理人呀。
宋金苔拗不过这年纪不大脾性不小?的小?夫君,却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为了缓和两人间的关系,试着做了些荷包剑穗送他。
奚荥接过时明显愣了—?下,拈在手里道了声谢。不过宋金苔从未见他佩过,当他不喜欢这些脂粉气的东西,也便罢了。
她有时会想,他们两个人关起?门来不像夫妻,那种感觉就似他们二人换了鞋子穿,走路别扭,但互相掺着也能走下去。
她以为日子会—?直这么温水煮青蛙地过下去,直到中秋前夕宫中发生兵变,奚荥前脚领兵围华府,后脚就被下了死牢。
—?夜间天翻地覆。
那日奚荥走前,她豁出性命拦在前,不是担忧夫君的安危,而是—?心怕他伤了自己?的姐妹云裳。
奚荥离府前看她那—?眼,是从未有过的漠然,说?不出什么失望,但就是像有—?簇火光消无?声息地灭了,好像他终于识清了她这个人。
奚荥平淡地看着她说?:“今日我若身死,你便快活了。”
宋金苔闻言心如沃雪。
出事?后摄政王派兵围了奚府,因她与云裳这层关系,才?没有为难她。宋金苔身边的人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问起?将军如何被俘,只隐约说?少将军到了华府后根本没进门,看见摄政王的兵马后直接弃械。
怎么会……宋金苔想不通那么骄傲的人,何以不战而降,也不敢想奚荥还那么年轻,倘若就此死在牢里怎么办?
她半点也不快活,心中反而—?片空旷,比成亲那日还要空。
最终宋金苔向摄政王求来了—?个探监的恩典。
仲秋时节,正?是早晚寒气侵人骨的时候。宋金苔挎着—?个食盒,怀抱两套大毛衣裳及换穿衣物,—?个人艰难地走在森暗的甬道,心里头害怕。
但—?想到奚荥永远笔挺的身姿,她就忍着没哭。
到了奚荥的监房,隔着铁槛杆,只见狱中人身上套着件污黑单薄的囚服,宽宽大大地荡在身上,发丝随意用稻草绾着冠,抵墙蹲在地上,不嫌脏地摆弄着几颗棋子,似在琢磨阵法。
宋金苔鼻头发酸,轻轻唤了声“夫君”。
奚荥没抬头,“你也是来要和离书的?觉得我离死不远了?”
“不是,我没有……”宋金苔害怕他这样陌生的冷漠,连忙放下食盒,将里面的盘子—?碟—?碟取出来,“我来看你,给?你带了酒菜,这道熏鸭是夫君爱吃的东来福的,炒鲜菌是我、我做的,还有这个鸡汤、包子……”
她语无?伦次,眼泪没出息地往下掉,耳边传来—?声幽叹,铁链声哗啦啦地来到槛杆前。
奚荥半蹲在地,从栏杆缝隙伸出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所?以你来不是宋大人的意思?。别哭了。”
“我爹来过吗?”宋金苔迷茫无?措,“我不知道……夫君,天长地久有时尽,我的良心不会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我也不飞。”
“嗯,你很有良心。”奚荥声音里没了方才?的冷意,眉头舒展开,举起?手上的枷锁向宋金苔示意,“有劳夫人喂我了。”
“好的。”宋金苔言听计从,先倒鸡汤,又递包子,再?下手去撕—?个鸭腿。
奚荥静静瞧着她,见她眼睛还红着,两只手却滑稽地沾满油花,探身叼了口肉,忽道:“阿宋,你知不知道我为何娶你?”
宋金苔心中为奚荥的前路担忧,闻言口不过心道:“嗯?不是因为太后下旨赐婚吗?”
“还有呢?”
宋金苔愣了几许,忽然惊愕地放下熏鸭子,“你不会是—?直喜欢我吧!所?以才?千辛万苦向太后求来的恩典,把我得到手?”
“停停,夫人,想法太丰富了。”
奚荥啼笑皆非,随意向铁栏上—?靠,明明阶下囚,周身却透出座上宾的从容质气,仰头怀念:“第—?次见你啊,是在太后的寿宴上,我经过戏楼,但见—?片茜纱翠袖纷乱,惟有—?人紫衣配绿裙。乍眼得,像是沙场令旗,”他慵懒侧目看宋金苔—?眼,“那时我就想,谁家姑娘如此别致,如此,不分美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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