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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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明所以,自己只是像往常那样抬头看他而已,没有什么别的意义。可父亲显然不这么觉得,他碎碎念着什么“越长越歪”,“该死的眼神跟那个女人越来越像”之类的话,最后做出了决断——
“下周一你跟我去医院做个手术。”
手术?
“父亲,我有什么地方生病了吗?”
“你的那双眼睛,简直是最大的失败品。不过还好现在医学技术越来越发达了,趁你现在还小,还来得及修改。”
失败品?修改?
她吗?
成品是什么样?
啊,她知道。是父亲贴满了整面墙的那个人的肖像画,是他心目中最符合原著的那个演员的海报。她身姿纤弱,她婉约清纯,她柔情似水,她气质高贵。最重要的是——
她应该有一双我见犹怜的……桃花眼。
而不是现在映照在镜中,她已经开始显得有点凶的丹凤眼。
年幼时还能以稚嫩掩盖的“缺陷”,在五官渐渐长开之后变得再也没办法忽视,不管她的举止气质再像,只要有这双眼睛在,她就永远也成为不了“林诗音”。所以只能动手术了,借助外力,将这不该属于“林诗音”的部分去除。
“没错,只要这么做,你就会更加完整了。”
我会更完整……
我?
我……是谁?
她突然对一切产生了怀疑。
打开衣柜,里面陈列着的都是优雅保守的淑女长裙——
想起那条她想要买却被拒绝的牛仔裤。
打开橱柜,她的古筝,她的棋盘,她的国画颜料静静地躺在阴影里——
想起她曾经捧起过却被嫌弃的小号。
打开书柜,目光扫过她读过的小说、传记、资料——
然后看到了被扔进了垃圾桶里的漫画书。
镜子里的少女梳着乖巧的公主头,勾着优雅的笑容,身着广袖长裙,黑缎般的长发顺直地垂下,一切都是那么和谐,那么柔美。
唯有那双彷佛永不屈服的丹凤眼散发着强烈的存在感,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它不属于“林诗音”,对于“林诗音”来说,它就是不该存在的异物。
那反过来说——
这双眼睛,不就是“我”仅有的东西了吗?
那一天起,父亲以她为素材打造的名为“林诗音”的仕女像,碎裂了。
为了保住这仅有的东西,她动用了自己浪费在模仿“林诗音”上的所有头脑,向周围的大人们演了一出“没有母亲的孤苦少女,被变态父亲折磨虐待”的现实戏剧,不仅成功让束缚自己的男人社会性死亡,更是差一点就把他送进了监狱。
获得了自由之后,像是要跟过去彻底割裂般,她剪掉了及腰的长发,丢掉了所有的裙子,泄愤般地开始沉迷ACG,去听摇滚,甚至用自己打工的钱去上了散打班的课。在不触犯校规的范围内,想尽办法离“林诗音”这个存在越远越好。
不是没有想过改名,但是只要一想到对方听到她的名字后会有的反应——
【你跟那个林诗音一点也不像呢。】
就觉得不改反而更好。
她去看过天山的雪,踏足过喧嚣的长街,读过莎士比亚的戏剧,听过卖艺人口中的小调,会因为悲惨的故事流泪,会因为路边吃着烤红薯的孩子脸上的笑容而微笑……
离开父亲画出的那个小小的牢狱,她意识到世界是那么广大,那么美好。
她要用尽全力去拥抱,用尽全力去欢喜,用尽全力去爱每一个值得去爱的事物。
绝对不要像父亲一样,一辈子都困在一个莫须有的画框里。
醒醒吧,那只是一个纸片人而已。
睁眼看看我吧,我才是你活生生的女儿啊!
再一次见到父亲,是七年之后,那时她刚刚成功解决mimic事件,拯救了织田作。
然而,那时的父亲已经是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了。
长期酗酒造成的肝脏酒精中毒。
邻居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去三天了,在盛夏时节里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他再也不会跳出来对她吃饭的动作,走路的姿势指手画脚,不会丢掉一切不符合“设定”的衣服,不会干涉她跟每一个同龄人的交际,不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联络医生,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挖掉她的眼睛。
不会在晚上入睡前给她讲关于林诗音的传奇故事,不会在她得到好成绩时称赞她的聪慧,不会在她害怕时摸着她的头,安慰她没关系,他会永远保护她……
她彻底自由了。
她失去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
在她拯救了无数跟她的人生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之后,她让父亲毫无尊严地死去了。
可要是问她后不后悔?
后悔去救诗织姐吗?后悔去救诸伏景光吗?后悔为了那个人去救织田作吗?
不后悔。
就算再来一百次,她大概也会斩钉截铁地这么说——
她不后悔。
结果,她其实跟父亲没有区别吧。
都是满脑子纸片人,看不到现实的混蛋。
她真不愧是……父亲的女儿。
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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