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美国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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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坐在旅馆的床上，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了将近十个小时，一直坐到天蒙蒙发亮。她的头仍旧痛得厉害，像是有把铁锤在里面丁零当啷的一通乱敲。

已经有很久，乔没有认真回忆自己在实验室的那段日子了，遗忘是人类的天赋，她还觉得自己把这个天赋发挥得不错呢。因为一切似乎都在变好，虽然她仍旧像丧家之犬一样被追得满世界乱跑，但其实她乐在其中。

就像有旅行癖的人，无法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仿佛生命的全部意义都在路上。至少在此之前，乔一直是这么欺骗自己的。

直到昨晚，直到昨晚那帮见鬼的白大褂再次触动了她的神经。乔以为上一次给他们的警告已经足够了，能够吓得他们半辈子不敢再去碰她不得不留在实验室的东西。现在看来，这些人永远不懂得什么叫做害怕。

而且昨晚联通的时间虽然很短，但乔依旧模糊地感觉到，实验室的位置似乎变了。

不过那不重要，老鼠总是能够找到新的窝点，只要不下猛药，它们总会四处乱窜，搅得人心神不宁。这次只是给她来了这么一下，那么之后呢，他们是否打算重启实验项目？是否打算继续那项该死的研究？

这些年来，乔一直躲避着那些人的追捕，试图摆脱这些阴魂不散的家伙。

也许她错了。

不管那些人渣是否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她，不管她是否心甘情愿放弃眼下还算平静的生活，乔知道，自己无法坐视“X计划”重见天日。

窗外终于传来几声鸟鸣，淡蓝色的窗帘被初升的朝阳映得微微发亮，使得室内有一种半昏半明的朦胧感。外面公路上驶过的车辆陆陆续续增多，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引擎转动的声音逐渐变成嗡嗡的背景音，与楼下电视机里播放的晨间音乐频道相得益彰。

乔慢吞吞站起来，往浴室走。她的脑海里又有声音出现了，不过这一次是她自己的：

（别在愤怒的时候做决定，想清楚。）

她觉得自己想得很清楚了，她必须去一趟美国，回到那个她逃避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去面对必须面对、也早就该面对的事情。

首先，她需要一张地图。

事实上，“联通”只是一种模糊的说法。昨晚，乔的思维与她多年前留在实验室里的“X”有短暂的一瞬共享意识，使得“X”脱离了强制休眠的状态。而她也得以感知到了周围那几个人，但都很模糊，只有一个思维足够清晰。

他说：抱歉。

他说：交流。

展开地图，乔将手覆盖在美国的那部分上，闭上眼睛缓缓挪动手掌。她在脑海中回忆着那个声音，回忆着……

（抱歉）

（交流）

白皙纤细的手掌停了下来，她睁开眼睛，看到了地图上纽约两个字。不够具体，但也足够具体了。隔着大西洋能够感知到这个地步几乎已经是极限了，等她到达纽约，应该可以逐步缩小范围，得到更加精确的信息。

乔打算立刻动身。

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的《月之暗面》在车中回荡着，一首接着一首。乔坐在副驾驶上，一边摇摆着身体，一边脚下跟着音乐打着节拍。开车的是个络腮胡子，很痛快地同意了她搭便车的请求，载着她从新泽西的纽瓦克机场一路开往纽约州。

今天是个晴朗的好日子，风和日丽。

乔并不心急，相反，她尽量让自己放松，从身到心。如果有人打算重启“X计划”，那么针对她的侦查与检测会立刻严密许多，任何剧烈的思维波动都有可能暴露自己。

虽然她真的不认为那些人能够这么快就又一次定位自己，尤其是她的位置还在不断移动，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何况天气真的很不错。车子在公路上飞驰着，两旁的路标时不时一闪而过。乔感到自己精力充沛、状态极佳，她还知道旁边的大胡子正在想念家里的几个孩子。

（还有一条狗，一只名叫黛西的斗牛犬）

又来了。乔伸手扯下帽子盖在脸上，抱起胳膊靠在椅背上装睡，实际上是尽量约束自己，不要再无意识地滥用过于敏锐的感知力去侵犯人家的隐私。

“回家，再一次回来”

“我想呆在这里，只要我可以”

“当我带着一身寒气与疲倦归家，还是在火堆旁暖和身子更好吧”

“远处越过田野的地方，铁钟正在敲响”

她将注意力放在歌词上，在脑海里跟着哼唱。明媚的阳光被帽檐挡住，不过温度仍旧存在感强烈。她并不是想真的睡着，不过放任思维漫无目的地发散也确实舒服。

没什么好担心的，一切都会顺顺利利、停停当当。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就在乔懒洋洋地扶起帽子，打算看看车子开到哪儿了的时候，她看到了“X”。

当然，只是幻觉而已。乔知道，她一直知道，只要自己闭上眼睛默数五秒，幻觉就会消失。

然而这幻觉也同样真实，真实得几乎令人不适，乔只觉胃里翻腾了两下，所有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一如多年前那样，她还是小女孩的模样，此刻正像幽灵一样挂在车窗外。一身洋娃娃一样的裙子让她看上去天真无邪，来回晃荡的小腿胖乎乎的，和任何寻常的孩子都没什么两样。

而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无害的小姑娘，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便屠杀了当年参与“X计划”的全部成员。

（我想这是我们两个的功劳）脑海中的声音不知是来自幻觉，还是出于她的潜意识。或者二者兼而有之？乔盯着着车窗外的小女孩，唇边划过一丝讥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