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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特说他去查,是真的想要本人亲自监督调查。
那周一,人就直接急匆匆飞回英国去了。
同一时间,东欧某国,在安静清透湛蓝的天?空下,一个黑色风衣的男人走过一条砖瓦碎石的有些破落凌乱的街道。
帽子遮挡着半张阴沉的脸。他走近一方破旧的院子,打开?锁,穿过杂草萋萋、砖瓦碎砾的院子。
房间还是那种老式锁。有一盏线吊下来的灯却?没有开?,光照不?到的地方是一片凄冷冷的阴暗,只有一边的小窗透下的几道刺眼阳光,活像一个牢笼。
陈涉正?百无聊赖地半躺在窗下的床上,眼睛微睁着,一如?既往地安安静静仿佛人偶一般,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把皮肤照得十分苍白。
“你……”
利扬天?只说了一个字,毕竟早就习惯无论说什么也没有回应,那人根本不?会理他,还不?如?实际点,将刚买的一塑料袋吃的重重放在桌上,从袋子里拿出红色的蛇果在老式水龙头下洗了洗。
屋子里寂静无声。
床上的男人偶尔咳嗽两声。利扬天?削好果子递过去,男人不?看他,他也执拗着不?肯收回去。
就这样僵着,陈涉没办法,勉强把蛇果咬了过去。
看着他把果子嚼碎,将清甜的果汁吞下。利扬天?这才脸色稍霁。
出逃后,他们?先是逃往英国,辗转又去了北欧、葡萄牙,却?发现追着他们?的人在整个欧洲大陆遍布眼线、无孔不?入。
最后才终于辗转逃到了这个东欧小国。
躲了好些天?了,暂时还没有感觉到危险临近,毕竟这是个一般人不?会想到来找的鬼地方——还在使自己?的破烂货币,连花个欧元都要好说歹说。普通的银行磁卡没装芯片就不?能刷,电话卡还总是没信号,仿佛被打回八十年代?。
陈涉从离开?法国就带着病,连日奔波劳累身体更一天?比一天?更差。
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语言不?通,带的药越来越少,很多又买不?到。
利扬天?郁卒地去烧水,烧好兑上凉的,他开?始例行哄人吃药。
陈涉一如?既往地不?配合。
利扬天?低声下气独角戏,笑容很惆怅,无奈至极突然灵光一闪,站起来去刚才的袋子里翻出一包东西。
淡淡的、有点像是茉莉花的幽香悄悄弥漫过来,让陈涉本来阴郁的眸子亮了一下。
那是一大串的紫藤,铃兰蝴蝶一样垂坠下来。
大到他双手捧不?住,那是当地的紫藤,白色的根部、淡紫色的花,和国内的紫藤颜色形状并?不?一样,一下子点亮了整间灰败的房间。
这种紫藤在这边的名?字叫做叫“路易拉文”,据说是“迷恋”的意思。
发音真的很美?。
……
那一晚,陈涉在沉睡中被车声和嘈杂的脚步惊醒。
那种声音很恐怖,接着他被被拦腰抱起来。黑暗中是外?语男人的咒骂,继而是一声巨响,像是电影里听过的枪声,实际上比电影里恐怖多了。
人真的在这种危险的处境下,才能突然产生清醒危机意识的生物。
肾上腺素飙升,擦过耳边的风又冷又疼。他被利扬天?扯着跑得几乎无法呼吸,却?还能清晰地想着——太糟糕了,像这样两个人身在异国他乡,被抓到就死定了。怕是就算被人绑上石头沉到海里,都不?会有人找。
他原本是个大少爷,生在数代?相传的调香世家。落到这样的境地,从没有想过。
破空又是一声枪响。
陈涉还在寄希望于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吓唬他们?的,但身旁的人突然一个趔趄,整个人的重量向他压了过来。他没站住一起摔倒,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汩汩染在了他的胸口?。
“你别管我?,快走。”
黑暗中,他听到男人剧痛中颤抖低哑的声音。
“去机场,我?寄存在那里有钱,你回国去……回国就有人照顾你了。你家人再怎么样,不?会丢下你不?管。”
家人……
黑暗中,陈涉想起那紧闭的四合院,朱红色的大门,苦笑。
他其实就算想站都站不?起来了,本来就生着病,又跑了那么远整个人早就虚脱。异国的夜空没有星星,连路灯都不?见,只有怀里滚烫的黏腻是真实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想着也许他今天?就要死了。
那还真是……不?甘心啊。
陈涉在老胡同里高门大院的一个封闭旧宅邸中出生。
爷爷奶奶都是极其严格又遵循祖制的老顽固性格,生了四个儿女。三个女儿,就只有陈涉父亲一个儿子。
按照老一辈子承父业的的想法,画春堂的家业,当然要由这唯一的儿子继承。
只可惜陈涉的父亲对家族事业丝毫不?感兴趣,却?从小喜欢看邻居盖房子。当年高考恢复后立刻打包偷偷离开?家,报考了建筑系的知?名?大学。
陈涉至今记得,在他小的时候,老师布置作业画画,他画了个房子。他父亲拿着那副画,说起他大学时有一次老师布置了很难的作业,全?班只有他画了出来,整个班的同学下课后都来瞻仰他的图纸。
他说这话时,脸上洋溢着难以言喻的自由和快乐。
可那次之外?,陈涉几乎没再见他笑过。
父亲管理着画春堂的事物,心思却?根本不?在,画春堂在他的手上一年不?如?一年。
爷爷奶奶当然不?放心,整天?挑他毛病,有一次吵得厉害了,陈涉隔着门缝听到父亲歇斯底里怪爷爷奶奶毁了他的前途,毁了他一辈子,让他只能活得行尸走肉一般。
后来,听姑姑说,他父亲原来在大学建筑系里一直是年级第一名?,还有一位志同道合、感情甚笃的女友,毕业后被分配去了很好的建筑事业单位。
结果,爷爷奶奶棒打鸳鸯,上门骂得人家姑娘搬家,又写信给?录用单位把他父亲的工作搅黄,以种种手段逼他回来“继承家业”,又强迫他娶了门当户对、对事业有帮助的生意伙伴的女儿。
这对政治联姻的夫妻没有任何感情,整天?吵得鸡犬不?宁。
陈涉十岁生日的那天?,父母又大吵一架。父亲蹲下来摸了摸他,什么也没说,独自出了门就再也没回来,漂在了河里三天?才被找到。
强势的爷爷奶奶哭过一场后,立刻把眼光转到了“唯一的孙子”身上。
隔代?遗传,陈涉倒是从小就热爱调香。
但他也只想安安静静地潜下心来研香。并?不?喜欢被家里安排的记者疯狂访问,也不?愿意在生病不?舒服、头昏脑涨时还要被迫笑着出席各种活动。
爷爷奶奶却?坚决不?让他“闲着”。
他们?坚称当年是没管住他爸爸,才会落得那样的结果。好不?容易孙子是个小天?才,当然更要“严加管教”。
于是,每一天?的行程早早被安排好,仿佛是整个家族利益的扯线木偶。明明是喜欢的事业,却?渐渐觉得喘不?过气。
想学学别的调香师的技法书,家里人撕了,说画春堂有自己?成?体系的调香秘方。想要复刻阿尔多加勋爵的“白瓷皇后”,家里人嘲讽他一心想着模仿没出息。
随着常年被家里逼着去参加各种比赛,陈涉的媒体曝光度也越来越高。可成?绩好还能松口?气,不?好马上就会迎来所有人的口?诛笔伐,压力也越来越大。
成?年后他变得安静,安静得有些阴郁。
很多时候爷爷奶奶训斥他,都阴阳怪气地说他越来越像他爸。
陈涉却?觉得像也是必然的——童年时,一直不?理解父亲怎么那么狠心抛下他先走,长大后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摧残,才开?始理解,原来人生真的好艰难。
参加PA遇到李斯特的时候,陈涉的抑郁症其实已经很严重。
虽然这件事并?没人在乎。
他倒不?是像别人以为的那样,被一个十几岁小孩说几乎就击垮了。陈涉当时也二十好几的人了,有没有才能自己?最清楚。
但心态失衡是真的。
首先,他认为他不?该输。
他并?不?比李斯特差,如?果家里的那些人能少拿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烦他,让他静下心来好好看看香谱,他又怎么可能轻易败给?这种自以为是纨绔二代??
更不?要说,他多么疯狂地嫉妒李斯特。
同样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小红莓还比画春堂大那么多,堂堂国际品牌,小少爷却?能活得那么张扬、任性又自由。李斯特那个超牛逼的爷爷从来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事,而是货真价实地宠孙子,随他爱写诗、爱赛马、爱怼人,自由生长。
陈涉回国之后就生病住院了,可住着院,还要被来照顾的家里人抱怨矫情脆弱。
所以后来利扬天?红着眼睛来看他的时候,他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知?道利扬天?住在国外?。
那时候想的很简单,去哪都好,干苦力给?人扫地端盘子也好。
只要给?他一间小小的屋子,工作之余让他安安静静调香,别的什么他都可以忍。
……
后来事实证明他果然还是想得太简单,等到了国外?,又发生了好多他没想到、又无法控制的事情。一步走错转眼就是十年,被逼迫、被幽禁,反抗不?成?、半死不?活。
他生不?如?死,利扬天?也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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