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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云歌被这一直在叫着她名字的声音给惊得完全清醒了,下一秒,她那本来还在飘荡着的、无处凭依的魂魄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捉住了一样,团吧团吧三下两下揉成一团,就像是小时候被强行穿衣服似的塞进了一具身体里。她一睁眼,就看见了站在她床边的那人。她的床是上好的花梨木造的十柱拔步床,床边贴着流光溢彩、形态各异的螺钿,上面画着百花百草,床柱上刻着的是繁丽大气的龙凤祥云图,挂着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的帐子。这软纱质地细密,更兼以是雨过天青这么个颜色,遮光遮得虽然说不比那些暗色的床帐来得密实,但是自有一番朦胧别致的感觉,要想一眼就从这幽幽的青色光影里认出来人是谁的话,还真有点不好办,除非这人已经跟她熟到某种地步了,都不用看清正脸、只这么大致地扫一眼身影就能认出来才成。
而能够跟杜云歌她熟到这种地步还有资格进入内室不惊动她的,想来想去全妙音门这样的人都不超过五个,再加上那一把辨识度相当高的嗓子,一个名字想都不用想地就从杜云歌口中蹦出来了:
“薛师姐?!”
果不其然,站在她床边的正在撩开第一层床帐的,真真是薛书雁,也就是上辈子的妙音门副门主,杜云歌不管活了几遭都得永远仰望着的薛师姐。
她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只插了支深琥珀色的犀角簪,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箭袖轻袍,外罩一件淡青色的、在衣角用银线绣着卍字纹样的纱衣,这两个色都挑人得很,一不小心就会穿出土里土气的感觉来,但是她身量高,眉目又锐利,便在英丽之外格外带了几分潇洒飒爽出来。
杜云歌一时间惊疑不定,心神巨震,她向来最怕这些鬼神之事的,尤其是上辈子还被何蓁蓁狠狠地吓过不止一次,就更害怕了。她紧紧地抓着盖在身上柔软的锦被,用力得指节都发白了,用惊弓之鸟来形容眼下的她都是客气了的,至少人家鸟儿在听到了弓弦声之后还能受惊得飞起来呢,可杜云歌就被吓得像是失了神志一样,动都动不得,只能双唇颤抖面色惨白地在床上蜷起身子来,分毫都移动不得。
床帐外的那人眼看着杜云歌醒了之后,便放下了已经撩开一半的帐子,那个鸦青色的身影便又在雨过天青色的纱帐外被掩映得模糊不清了:“是我。”
杜云歌在叫出那个名字之后,便什么都做不得了,只能用舌尖顶着上颚拼命平定自己凌乱的呼吸。毕竟死而复生这种事太玄乎了,而且谁又能说这不是何蓁蓁那个畜生又来作弄她了?!
而床帐外那人也发现了她的失常。对已臻化境了的高手来说,哪怕是飞花落叶的声音在他们有意倾听的时候也宛如雷鸣之声,更别提这么明显的失态的呼吸了。有个说法叫关心则乱,就连薛书雁也不能免俗,虽然从她那张冰冷得好像除了面无表情就再也没有别的表情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从她的动作上还是能窥见一二她的心思的:
“云歌?”
杜云歌拼命咬着牙,不让自己过分失态的尖叫憋不住冲出口,然而她异样的沉默更是让薛书雁担心了,这位堂堂的妙音门大师姐、已经板上钉钉内定了的副门主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避嫌了,二话不说就掀开了那道本来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帐:
“得罪了!”
杜云歌本来是想阻止薛书雁进来的。她看都不用看镜子,就知道自己的脸色现在肯定惨白一片,吓人得很,活像个女鬼,薛书雁是何等心细如发之人,光听她的呼吸声就知道她情绪不对了,要是让她看见了自己的脸色,那还得了?估计三下两下就要把什么都问出来了吧?
——前提是这个人得真的是薛书雁,而不是何蓁蓁找人来骗她玩的。
结果好巧不巧地,她伸出去的、想拉上床帐的手正好和薛书雁伸进来撩开帐子的手碰在了一起。毕竟是按平日里的作息来看,杜云歌应该刚起床不久,手上的触感本来应该柔滑又暖和的,然而此刻,薛书雁只感觉和她相触的肌肤上只有无穷尽的凉意。
薛书雁心下一惊,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得任谁都得感叹一声“行事沉稳,有大家风”,反手就握住了杜云歌的手,沉声问道:
“云歌,你怎么了?”
她的口音在来了中原这么多年之后也没有丁点儿要改掉的迹象,永远都带着那么些杀伐果决的铿锵感,尤其当她压低声音说话的时候就更明显了。明明说的是关心和安慰的话语,结果出口之后连薛书雁自己都能发现,这冷冰冰的话语和语气,别说能安慰人了,不吓着人就不错了。
这使得薛书雁有些懊恼,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刚刚的话语做进一步的解释呢,就看见面前的杜云歌哭了。
她哭起来的样子格外好看,毕竟是武林第一美人本人,哪怕她现在散着长发、不施脂粉、只穿着素净简单的中衣,在哭起来的时候也好看得紧,甚至都有种楚楚可怜的西子风韵了,别人学都学不来。
而温柔乡是英雄冢、胭脂红粉误英雄这些个说法果真不假,这无双的美色和泪水威力无穷,一时间让威名远至塞外的薛书雁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刚想从怀中掏手帕给杜云歌,才想起来她可不像她的小师妹杜云歌那样,天天随身带着帕子荷包这样的女儿家最喜欢的玩意儿,只得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想给她擦一擦眼泪:
“别哭了。”
她的手明明都触到了杜云歌柔软温暖的脸颊了,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僵硬了一瞬间就想撤回,然而杜云歌可能一辈子都再也不会反应这么快了,在她收回手的前一秒,就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指尖,将那双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饶是薛书雁处变不惊得很,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也被杜云歌的这神来之笔给着实惊了一下子,半晌过后才开口问道:
“你是做噩梦了么,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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