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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痘疮完全发出来时,虽早知会痒,沈寒香却也忍不住要去挠。吃过早便躺在床上,双目睁着,觉浑身有许许多多蚂蚁在爬,痒时若强忍着不挠,又似皮下有火种在烧,难受得很。

沈寒香睡得迷了,以手轻碰患处,隐约见帐外人影,张嬷嬷声音在外说——

“三姑娘发得还好,不似要化脓的。”

那声音听着不似前几日来的大夫,上了年纪,说,“姑娘请把手递出来,老夫看个脉。”

张嬷嬷撩开些纱帘,将沈寒香的一只手从被中摸出,那大夫搭脉,张嬷嬷便向沈寒香道:“这是陈太医,官居六品,正巧在忠靖侯府给小侯爷瞧病的,大少爷有心,专门来给姑娘看病的。”

沈寒香忙想缩手,那陈太医却手劲了得,沈寒香惴惴不安道:“怎劳烦动陈大人来替我瞧病了,大哥真是……哥儿养着都好了,哪里就这么金贵。”

“还请姑娘勿要乱动。”陈太医说。

沈寒香只得躺着,心下却十分忐忑,待把完了脉,才向陈太医道:“痘疮既要染人,大人便暂时不去侯府了罢……”

陈太医笑道:“老夫替不少贵人诊过这痘疮,世人都畏之如虎,其实发出来倒也不难治了。不过见不得风,不耐抓挠。”又谈了一道脉象,沈寒香也听不懂,只听得那大夫说并不是沈柳德去请的他,只不过同孟良清略说得一句,孟良清才派人去京城将陈太医接来的。

“照老夫这方子吃了,管保姑娘将来不留下半点疮痕,止痒的药,痒时才煎,服下去半刻钟便能起效。”

那陈大夫不仅开了方子,还盯着人拣完药,才去回沈平庆的话,离开沈府。

到沈寒香大好,马氏原住的院子里,病人用过的一应衣物帐幔之类,能烧的全扫作一堆烧了去,又命人打扫出来晾着,马氏并一儿一女仍先住在林氏处,林氏起初还常到马氏屋内走动,久之沈平庆总来她院中,却都径去瞧马氏,惹得林氏不快,只觉亲疏有别,便也懒怠再往马氏屋里走动。

沈寒香病愈之后,头一件大事便是去忠靖侯府,给孟良清道谢,一大早与沈柳德回过徐氏就出门,沈柳德就着日光,目光不错地仔细端详沈寒香的脸,笑道:“果然给宫中贵人们瞧过病的大夫就是不同,容哥身上都留了几个疤,你却没留,像没出过似的。”

“留在身上倒也不妨什么,不过不是我说,听说大哥近来又惹得老夫人不高兴,老太太多大年纪了?你惹她做什么?要是有个好歹,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就知道你一出来就要说我的。”沈柳德恹恹靠在车厢上,朝外看了眼,见离忠靖侯府还远着,才到了肉市,还得穿街走巷好一阵。他坐正身,放低声音向沈寒香道:“我身边出了奸细了。你帮我揪出来是哪个,我好打发了他去。”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我娘说是你喝醉了,正巧碰上老太太叫你过去,问你几句话,怎么几句话也答不好了?”昨日沈寒香才从马氏处听说,就在前一日上午,沈柳德被沈老夫人叫去问话,却不知怎么的惹得老太太提起拐杖便往他身上抽,沈寒香想了想,便问:“没打着你哪儿吧?贴治损伤的狗皮膏药了未?不曾贴的话,回来时就去买两张好的。”

“祖母没什么力气,不妨事。”沈柳德脸色不好看,似想说又有点不好说。

沈寒香眼珠转了转,她娘常提及,沈家祖上便是手艺匠人,沈母又不是书香门第,因而嫁到沈家之后,对几个儿子都管教极严,希望他们脱胎换骨,做得人上人方好。沈柳德办货向来有眼光,沈平庆也常夸他是天生的生意人,想必多半是功课读得不好,才惹了老夫人。

“你就说罢,是不是天天往戏园子里跑的事教老夫人知道了?”

见沈柳德脸色难看,沈寒香便知道想对了,又道:“那园子里又没什么狐媚精怪,你一天到晚往那边跑,就老太太不说你,大娘也得说你。听爹说明年要送你去京城读书,就你看上那个公姑娘,难不成进京时还方便带着?”

“也不是为她。”半晌沈柳德才憋出一句来。

沈寒香理了理袖子,冷笑道:“不是为的她你冷落旁人?难不成还是谁绑你去的,哪个绑你的?我替大哥料理了他!”

“跟你说几句心里话,你就要说教训,越大越讨嫌,早知道就不向你说了。”沈柳德低声嘀咕道。

沈寒香叹了口气,前世沈柳德也不爱读书,马氏死得早,沈平庆一走,沈家便走向败落,到沈寒香回娘家那时,人参也吃尽了。她自然希望沈柳德能有个功名最好,再不济,能学会采买经营商铺,管个什么事,能将沈家周转下去也好。

“不说你,等你什么时候娶了媳妇,自有人说得你头疼。”沈寒香歪着身,惫懒地靠在车厢上假寐。

马车轻微颠簸,沈柳德见沈寒香似睡着了,才叹了口气,把个茶杯拿在手里,打量上面梅纹,失落道:“从前枫娷在时不觉得有什么好,她不在了,才觉得少了什么,就像用得顺手的一只茶杯打碎了一般。大哥说句心里话,每回去找公蕊,不过她同我说得上几句话,一道吃几钟酒罢了,没别的计较。那天一回来,老夫人就叫我去,去了之后,便是一通狠教训,严令不得再与戏子往来。”沈柳德被拘在家已有两天,苦闷不已,本想着去过忠靖侯府,顺道再去找公蕊说说话。

“不知道我身边到底哪个是奸细,你得帮我想个法子,让我下午能溜去才好,不然能递个消息给她也行,免得她以为我疏远了她,更不把我放在心上。”

“就是要她忘了你才好。”懒得给沈柳德留面子,沈寒香看了眼窗外,见快到了,整了整头发和衣袖,向沈柳德说:“你以为老夫人是好惹的?你要还不收心,老太太知道了你去戏园子不打紧,要知道你和个戏子勾上了,怕你们两个都要遭殃。”

说话间马车停在忠靖侯府门口,沈寒香下了车,拢着袖子跟在沈柳德身后入内,眼睛垂着,不曾乱看,却听见说说笑笑的声音,极是热闹。

花架上一串金一串银的忍冬开了,架下坐着个婢女,院里支着张桌,铺开一卷画纸,孟良清正专心致志给那婢女描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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