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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车逐日而行,起初沈寒香还不能确信究竟要去哪里,但天气越来越冷,山石树木都失却了苍翠颜色。树林越来越矮,翻过一座又一座或高或矮的山峰,之后是高低起伏不甚激剧的原野,那上面矮矮生长的稀疏植被终于让她意识到,他们在往西北走。

“咚”一声干硬的面饼从囚车外砸向囚犯。

连日颠簸给身体带来难耐的酸痛,沈寒香腿伸长,挣扎了会儿,总算坐起身,一时间头晕目眩,她一手撑着车板勉强坐直身体。

面饼很硬,没有水简直难以下咽。不少人盯着士兵腰间的水囊,眼冒绿光。终于有人忍不住扑上去,无力的身体被坚硬如铁石的栏杆拦回,随即便是一顿鞭子猛抽,那人不得不缩回因为渴望而怒张的手指,指头上缠绕的鞭痕像斑驳的蛇身。

“来,吃一点。”把面饼掰碎,沈寒香分了一小抔饼渣给小孩,那孩子比沈柳容还小,脑后一绺小辫因为干燥的天气而发黄卷翘。

“老夫人,您也吃一点罢。”靠在栏杆上的脑袋吃力摇晃了两下,她的嘴唇干裂出血,唇色深紫。

沈寒香没有多劝,没有水,这饼子下去,于老人不啻于死刑。她安静地坐着,像仓鼠一般细细啃食手里的面饼。

天刚亮不久,日头就毒辣地照在众人脸上,耳朵更是被晒得像要烤熟了一般。

“小姑娘,你是哪里人?”下午时候,老太总算有了点精神。沈寒香冒着被鞭子抽的风险,向一个看起来和善的士兵讨来一点水,但也只有一点,老太刚喝了一口,那士兵已举起了鞭子。沈寒香忙塞上塞子,将水囊还给他。赶在士兵发怒之前,必须得示弱,否则这一群老弱病孺,坚持不到驻扎下来,就会丧命。

“听口音,像是京城来的罢。”男孩扶着他奶奶坐起身,然后安静坐在一边捡稻草辫蚱蜢。

“我是梦溪县人。”沈寒香小声说,艰难地吞咽唾沫。

“老身听着也像,这么年轻,作孽啊……”老人的手摸着孙子的头顶,目露哀痛。

沈寒香知道她并非只是在哀叹她,也是在哀叹自己的孙子,这里被抓的年纪最小的大概就是眼前的男孩,只有六岁,年纪最大的除却这位老太,还有个九十多岁的老头,前天饿死在路上,被胡兵以长矛挑了出去。

还没有到达真正的荒漠,这里还有浅薄的植被,也许有人放牧可以救下那老头,也或者,他已经死了。

茫然的目光浮向苍白的天空,除了一轮耀眼的太阳,天空中连一丝怜悯这群人的云都没有。

到了夜里,每架囚车会得到一张脏污不堪的毛毯,起初还有人嫌弃那东西发臭,随着行程深入,昼夜温差加大,开始有人争抢。

沈寒香被抓时的薄被还在她手里,塞外的兵军装很厚,他们本就带着严实的兽皮。正因为这样,沈寒香还能保有孟良清用来保护她的那袭薄被,她解开围在腿上的薄被,为了严实,她用身上系着装饰用的彩绳去系。

这时候她展开被子,把男孩裹得严严实实。

老妇人在第十日午后,喝完水之后,沈寒香手脚并用从栏杆边爬回来时,角落里爆出一声嚎啕。

当士兵的长矛扎入老太的遗体,怀里抱着的男孩死死咬着沈寒香的胳膊,沈寒香胳膊抖了抖,一手紧紧抱着他防止他跑出去,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安抚地摸着他的头。

干燥的气候让他没能哭太久,他的脸上全是皴痕。沈寒香以袖子给他擦干净脸,听见自己发问的声音有点哑,“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的眼珠在日光里有点发棕,像是隔夜的茶水,他抽了两下鼻子,咬着嘴唇不作声。

沈寒香也不勉强,把他抱在怀里,用薄被围着他。

白天总是无比漫长,夜晚这群被俘虏的人就像是需要时时警惕狼群的羊,偶尔士兵们会架起篝火,他们围火烤肉吃酒。

被从囚车中拉出去的漂亮姑娘可以得到肉和酒,但往往伴随着绝望的哭声和声嘶力竭的尖叫。

早在第一天晚上,沈寒香就把自己的脸涂黑,身上的短袄是此前死去的男性同伴身上扒拉下来的。她两只眼睛颜色一深一浅,在黑夜里警惕注视着不远处的军队。

这队人竟有两三百之多,囿于深宅的沈寒香不知道,忠靖侯出征之后,战事一度恶化。安居乐业的中原人并不知道,关外已经狼烟四起。

这不是她们需要关心的,也不是老幼能轻易获悉的。战场和国事属于这个朝代的成年男子们。

这时候怀里的小脑袋动了动。

“你还不睡。”男孩不满地拽了拽被子。

“我不困。”顶着黑眼圈的沈寒香不要脸地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睡,我来放哨。”

沈寒香嘴角弯了弯,“你知道放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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