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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成的芯子不怎么样,可披锦袍系玉带,站在公堂上侃侃而谈,乍一瞧竟当真有几分读书人的儒雅风姿。
长安几个认定他狡辩,围观群众却不明就里,以为他说得对极;再看他五官清隽,颀长秀气,语声朗朗,有理有据,只除了刚刚吓得失禁——文士嘛,手无缚鸡之力,胆子比旁人小,倒也勉强能理解。
更何况,人家给出了冠冕堂皇的说辞:身患“隐疾”,管不住尿,没办法啊。
耳听众人话锋转变,不再一味的嘲讽轻视,王成精神大振,再接再厉:“我们仨在外各干各的,谁晓得燕儿堂妹白日里做些什么?说不准是出去玩,染了时疫,结果……”
“不可能!”
陌生的女音乍然高扬,打断了他。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个圆脸少女素裙银钗,鼓着双颊,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有些气怒。
“胡大妮?”定睛一瞧,王成惊讶:“你怎么来了?”
“自是、自是来送燕儿最后一程。”
平生头次被这么多人打量,胡大妮畏惧的缩了缩脖子。咬紧下唇纠结一瞬后,她终是遵从良心,大声喊道:“燕儿内向寡言,性子怕生,绝不会独个儿出门的!”
“你个死丫头知道什么?”王成凶恶的瞪着她,半是警告半是恐吓:“这可是要命的官司,出了差错你负责?休得胡言!”
“知县大人还没发话,哪里容得你插嘴?这便是你从书里学来的规矩?”慢悠悠的挑高眉,长安冲他扬扬下巴:“不识法度,丢人现眼,先打十板子长长记性。”
依大梁律,没有切实证据前,最多只能刑讯三次,打板子的总数不得超过五十下。若是嫌犯当堂而死,县令必须担责,此举也是为免屈打成招,发生冤-假-错-案。
王成虽然姿态恭敬,可念着身后有靠山,到底不像普通嫌犯般惶恐。他清楚杜宽是个软骨头,料定对方不敢拿自己怎样,因此直到被按在地上,脑子还有些懵,恍恍惚惚没回过神来。
“你们敢!”柳香草张牙舞爪的扑上去:“若伤我儿一根毫毛,定要你全家死绝!”
“嗤,好大的口气!”身前没有案桌,萧鸿顺只得“啪”的用力拍了下大腿:“今儿我偏要打,看哪个胆敢来诛九族!”
“大人,求求您高抬贵手,放了这孽障吧!”一直低着脑袋沉默在后的王宾——柳香草的丈夫、王成的老爹——此刻也膝行到前,哀哀的哭求:“日后我定叫他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再不出来瞎闹了。”
这男人方脸耷拉眼,生着一张苦瓜相,笨嘴拙舌的,来来回回只有这么两句,看起来像个老实人。
萧鸿顺瞧他鼻涕一把泪一把,暗道这王宾真是命苦,摊上了柳香草和王成两个祸害,长安却无他这般丰富的感情:“我若放了你儿子,谁又替那些叫他迫害的可怜人讨公道?”
王宾闻此一愣一惊又一顿,怯怯抬头瞥了她几眼,惨白着面孔委顿在地,终于不再出声。
他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家中经营个简单的铺子,专卖便宜的小玩意儿,日子不穷也不富。
一个偶然的机会,王宾识得了随着村长来京城长见识的柳香草。彼时的她正逢二八年华,温柔纯净,容颜俏丽,只一眼,便让他失了魂魄,念念难忘。
攥着她不小心丢掉的帕子,王宾思来想去,到底克制不住情丝,向父母道明了原委。王父王母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平头百姓,没什么门户之见,听闻儿子心悦个乡下姑娘也没觉得不妥,马上找媒人备了聘礼,不到半年,就把柳香草迎过了门。
哪知,婚后才慢慢发现,这一切原来全是算计和假象。
一家子无赖的柳香草心高气傲,瞧不上贫穷落后的村县,
誓要嫁到京都,改头换面,成为天子脚下的“一等人”。扔帕子送秋波,使尽了百般解数蓄意勾-引,她终于钓到老实巴交的王宾,如愿作了王家的媳妇。
王宾贯来老实木讷,安于现状,无甚大志。时日一长,柳香草腻味了柴米油盐的平凡生活,渐渐显露出尖酸刻薄的真实嘴脸。她数落王宾不思进取,供不起她穿金戴银,眼见他每次都蔫头耷脑,闷不吭声的听训,公公婆婆也只会说软话和稀泥,脾气一日日便愈发大,到最后甚至动起手来。
左右街坊全知道老王家娶回尊活祖宗,堂堂个大男人管不住媳妇,日日给人家当孙子。王父王母听闻这流言后气得够呛,可有心无力,只得在后院另搭个小木屋,离前院夫妻俩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王宾也不是没动过休妻的念头,可二人已经有了儿子,他又不敢把这想法宣之于口,天长日久被欺负惯了,便也认命,暗道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
后来,柳香草搭上了采选进宫做宫女的亲戚女孩儿,又凭着大舅哥家奇形怪状的果子意外攀上了皇帝跟前儿的大太监。耳闻他们之所图越来越大,王宾隐隐觉得不妥,但他晓得自己说话没分量,只好借故避开,不听不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儿子干的混账事他不是不了解,可有什么办法呢?心知老婆有本事,能摆平,王宾便自欺欺人的粉饰太平,孰料此次当真遇上了硬茬——
皇子龙孙,天家贵胄。
他清楚,这下怕是真完了。
柳香草双手被擒,嘴里仍在喋喋不休的叫骂;“啪”的一板子打下,神游天外的王成乍然回神,“嗷”的一嗓子差点掀翻了房顶。
“杀人啦杀人啦,娘诶疼死我……嗷!”
行刑的公差全是威虎县本地人士,深知他家有背景,是以没敢下狠手,全都重重拿起,轻轻落下。可王成自小没吃过苦,养尊处优细皮嫩肉,连这也受不了,只觉自己屁股要烂了,一径扯着脖子干嚎。
十板子打完,他死狗一样摊在地上,彻底没力气动了。
经此插曲,柳香草终于看清形势,晓得面前这几位是真敢做,无所畏惧,心黑手狠,而非那放空话的怂包。
往日里撒泼打滚的招数,在他们面前是完全不管用的。
跪坐在儿子身边呜呜哭泣,柳香草不敢再放肆,只时不时的掀掀眼皮,怨毒的偷偷瞪几下。
因着晓得些内情,胡大妮也被宣上公堂问询了一番。原来她是长安人,一直与王家作邻居,对他们家的大小事都了如指掌。
为了维持兄妹情分,柳燕儿每年都要被老爹柳来旺送到京城姑妈家待几日,但柳香草不喜这寡言的侄女儿,每每都避去西市铺子里躲清闲。
柳燕儿比她大不了几岁,单纯良善,性子温软。胡大妮很喜欢这位姐姐,有意亲近下,二人便成了手帕交,尽管一年只能见两三回,感情却着实不浅。
据她说,柳燕儿内向怕生,没人领着的话,绝不会独个出门。她虽到过长安好几趟,但柳香草懒惰势利,瞧不上这乡下来的侄女,从不带她玩耍,所以燕儿姐贯来是老老实实在家窝着,只等三四日后相亲来接,再坐牛车回去。
“你确定,她生前最后一次到京都后,便一直待在姑妈家,从没出过门?”
柳香草在侧旁恶狠狠的瞪着,不过这里是公堂,胡大妮也不怕她,点头笃定道:“我确定。他们王家住在最里边,出门都得经过我家,再说燕儿也不认识别人,必定要找我的。”
如此,就断了外出染时疫的可能。
“年轻姑娘若被凶杀,一则为仇,一则为钱,一则为色。”听了这许多供词,长安心里有了思量,转向趴在地上的王成:“柳燕儿在京城里关系简单,没有仇敌;常年与母亲偏居柳府一隅,不受宠
爱,身上也不会有多少银钱,所以只能为色。”
话落,她看到王成极轻微的颤抖一下,柳香草也变了脸色。
不过,这两个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只要找不到切实证据,就不能拿他二人如何。
“我们须开棺验尸。”
此语石破天惊,杜宽不自觉的瞪大眼,公堂上连同外面围观的百姓全都静默下来。
几息后,外间“嗡”的一下议论开,“那姑娘竟要验尸!”
“嗤,女人家的,有什么见识!”
“风水轮流转,到底是坏事儿干多了,老柳家这下可好,死了的闺女还得挖出来……”无视身后的议论,长安只盯着杜宽:“大人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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