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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伯逸一行人,没有在虎牢关停留,更没有去荥阳城的歇脚,而是将高演的尸体用石灰处理后,一起上路,直接回邺城!他们轻车简从,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而神策军仍然是按部就班的回归驻地,浩浩荡荡,每天走到哪里,都有专人蹲守,将消息传回各家。 …… 长安城皇宫御书房里,宇文邕看着自己写的一份“罪己诏”,微微点头,至少,看起来还像是那么回事。剩下的,就是交给中书舍人润色了。 而中书舍人作为行走于皇宫内的文人,所做的事情,就是将皇帝下发的圣旨加以润色,然后下发到“大冢宰”那里,让“大冢宰”公布于天下。 这也是周国独有的制度,在北齐,中书舍人下发了圣旨以后,就直接到了尚书府,不需要经过大冢宰这个环节。 当初宇文泰仿周礼改官制,大冢宰,类似于宰相,但却比宰相的权力要大得多!从原理上说,几乎就能完全把皇帝架空,绝对不算吹牛。 类似于后世大嘤的首相制度。 大冢宰在周礼当中,是替周王管理牲口的,引申来说,就是周王将权力完全托付给大冢宰,什么事情都不用管。 大冢宰不仅管理军务,而且还处理政务! 当然,周王有处置和罢免大冢宰的权力,理论上是这样。 只不过在现实中却有个很现实的问题。 大冢宰既管理军务,又管理政务,大权在握,几乎将皇帝吃得死死的。那么皇帝一旦下令对付大冢宰,谁去执行这个命令呢? 大嘤可是皇权被架空的存在,由此可见,这种制度问题极大,只是因为宇文泰威望高,参与制定这个制度的苏绰,又是老政客,所以当时无人提及。 值得一提的是,宇文护之前就一直担任大冢宰。 等宇文邕除掉宇文护后,这种制度就名存实亡了。北周内部运行的官僚制度,变得跟魏晋一雷同,只是行政效率远远不如。 历史上,北周在宇文邕死后,就一直处于内政混乱之中。到了杨坚篡位后,才算是拨乱反正。 如今,担任大冢宰的人……是宇文宪!几乎没有任何实权。 而军权全部由宇文邕本人亲自掌控,而政务,则下放到丞相府,由杨坚总览。宇文泰当初制定的那套乱七八糟的规矩,如今基本上已经被架空。官职和官员都还在,可是这些人却完全没有权力。 “陛下,杨宰辅来了。” 贴身太监在宇文邕耳边轻轻说道。 “嗯,也确实应该来了。” 宇文邕点点头说道:“快传,朕就在这里等他。” “喏。” 不一会,杨坚迈着沉稳的步伐,对着宇文邕双手拢袖行了一礼道:“陛下,这次带回来的那片纸甲,下面的人已经分析出来了。其他的不过是些纸和皮革做成填充物。 倒是有种东西微臣没有见过。” 杨坚上前一步,将手掌上一片白色带着脏乎乎油腻的厚布放到了御书房的桌案上。 “此布甚厚,不知为何物,倒是有点像是……高昌国那边产的一种帛布,俗称花蕊布。高昌国以此为钱币使用,有些也流传到了长安。” 杨坚对于这种新事物,目光还是很敏锐的,办事也算得力,一片纸甲那么多层,居然让他解析得七七八八的。 这也算是难得了。 “花蕊布么?” 宇文邕看了看这块奇怪的布,微微叹了口气。 “齐国的军备,一直走在我们前面。以前都说,齐国一个校尉的盔甲,到周国这边,可以给上将军用。 如今,神策军一个兵卒穿的纸甲,我们居然都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做的,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 宇文邕不知道什么叫做“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如果听过这句话,一定会大为认同。 “这件事朕会让韦孝宽去查的,你就别管了。来,帮朕看看这份罪己诏如何?” 宇文邕将手边的几张纸递给杨坚。 罪己诏? 乖乖啊!这玩意可是不能随便发的啊! 什么叫罪己诏?这是写给万民看的么? 是,也不是! 名义上,它可不是写给百官和黎民百姓看的。名义上,罪己诏是皇帝写给“上天”看的! 根据“天人感应”的原理,皇帝,也叫“天子”,那是上天派下来,守牧万民的,是不可侵犯的!你跟天子作对,那就是跟老天作对! 可是,那么多的暴君,那么多的昏君,老天也有瞎眼的时候啊。怎么办呢,造反呗,黄巾贼喊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不就是这个意思嘛。 那么,皇帝,嗯,也就是天子,为了继续维护统治,每每出大事的时候,他们就会使出绝招,也就是,下“罪己诏”。 这是皇帝在大声宣告的告诉上天,我做错了,现在来改正,请你原谅,不要换天子! 这样的话,他们就能继续具有执政合法性了。 老天当然是听不见,不过大臣和子民总是能听到能看到罪己诏说啥的嘛。这个时候,识相点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要再闹腾了。 不识相的,皇帝的铁拳不是闹着玩的,这就叫“先礼后兵”。 宇文邕此次带兵出击,企图攻略洛阳,最后却落得大败亏输,国内暗流涌动,那是必然的。这年头,哪个世家不得有百把个私军门客什么的。 这些人若是联合起来,也是很能搞事情的。 如今宇文邕准备下罪己诏,这也是一种变相跟国内各大势力妥协的表现。至于结果如何,那就不是这份“小小的”罪己诏可以左右的了。 这只是皇帝的一种姿态,站好,准备挨打! 但是,可没有人能真把板子打到他身上,这只不过是一种“程序正义”罢了。罪己诏之后,皇帝该干嘛还是要干嘛,完全不影响他的发挥。 “陛下,罪己诏,岂是微臣可以看可以提建议的?陛下圣裁即可。” 杨坚没有去看那些纸上写了什么,而是后退一步,恭敬的行了一礼。 宇文邕拍拍脑袋,杨坚说的是大实话。他要是个代笔的,那也好说,比如说中书舍人什么的,看这份罪己诏完全没问题。 可是现在杨坚是宰辅啊,看这份罪己诏的草稿,就有些不合适了。若是还要提出建议什么的,那就更是大逆不道! 皇帝的罪己诏你都要改,你以为你是谁?把宇文邕当儿皇帝么? 哪怕是程序正义,也是不容马虎的,每个细节都要做到位。 “罢了,这事朕自己处理吧。” 宇文邕将这些写着罪己诏的纸张收好。老实说,他也不想写罪己诏,可是现在府兵中的嫡系,这次都交代在洛阳了,他每天睡觉都不安稳。 所以说,还是先下罪己诏试探一下比较好。程序走完,该跳出来的人,也会自然而然的跳出来。 “创业艰难,守业更难。父亲的基业,岂能毁在朕手里,唉,可恨没有早生十年。” 宇文邕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远眺出书房,却被那斑驳的宫墙挡住。 …… 邺城大理寺狱的某间牢房里,高润的尸体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样。高伯逸站在牢房外面,瞥了身边若无其事的鱼赞一眼,沉声问道:“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么?” 不知道鱼赞是打了时间差,还是完全不把自己的命令当回事。当高伯逸赶到邺城的时候,就听到高润“畏罪自杀”的消息。 死了连半天都不到! 此时他已经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就是为了等鱼赞一个解释。 “主公,高润,可死可不死。但是,为什么他又必须要死呢?请主公听在下解释就明白了。” 鱼赞退后一步,直接跪在地上,态度异常恭敬。 “说吧,我听着呢。” 高伯逸抱起双臂,面色平静的说道,脸上看不出喜怒来。 “高润之死,其实是在警告郑氏,不要首鼠两端,也是在警告邺城,乃至齐国的人,现在时代变了,高欢一家的时代,已经过去,再也回不来。 现在,是主公生杀予夺的时代。很多话,不说明白,某些人就会心存侥幸。只有让他们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些变化,才能让主公的计划更顺利。” 不得不说,鱼赞真是个人才,把高伯逸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落到了实处。当然,对外宣称,依然是“畏罪自杀”,罪名是跟高演勾结,企图在邺城作乱。 至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无依无靠又没有势力,要怎么在偌大的邺城作乱,这些细节,不会有人去关注的。 因为人人都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的真实与否,反而变得无关紧要了。 我说你是奸夫,那你就是奸夫,哪怕你只是个太监也一样。赵高在很多年前,就告诉了后来人,这样的游戏要怎么玩。 一代又一代的人跟着有样学样。 “就这个理由么?” 高伯逸语气已然有些不悦。 “主公,高氏一族的人,留几个意思一下就行了,免得别人说主公刻薄寡恩。 但是,其他的人,现在一时心软,焉知将来不会咸鱼翻身?赵氏孤儿……前车之鉴啊。” 鱼赞不动声色说道。 你还知道赵氏孤儿? 高伯逸略微有些吃惊!想不到不学无术的鱼赞,居然现在也可以出口成章了,果然,所谓人才,都是需要给他们机会的。 有了实践的机会,他们才会成长。 要不然,永远都会原地踏步。 “这件事告一段落。我会公审高演,然后也给你定罪,你要有心理准备。这一次,你不会再起复了。” 鱼赞多次违抗自己的命令,不敲打是不行的。如果手下人人都按自己的理解来办事,那么就会产生“下克上”的风气,对于自己将来做事极为不利。 “喏,鱼赞领命!” 出乎高伯逸的意料,鱼赞并没有提出异议,这不由得让他对此人高看一眼。 “行了,你退下吧,最近不要出门了,在家等候发落。” 高伯逸摆摆手,鱼赞立刻领命离开,没有片刻犹豫。 等他走了以后,高伯逸让人打开牢房。他看了看高润,很英俊一个孩子,应该说继承了高欢身上的基因,如果还活着,甚至可以说是风度翩翩。 他母亲郑大车也是个大美人,要不怎么会被高澄看上呢? 可惜,南北朝这样的乱世,长得帅并没有什么卵用。活着说,只是长得帅的话,并不能当饭吃。 这不,长得帅的高润,被鱼赞勒死了,脖子上一道紫色的痕迹。 “其实,说句违心的话,就算鱼赞不杀你,等审判完,将你贬为庶民后,我也会派人杀死你,造成某种意外。 不过是场面好看些,结局并没有什么不同。” 高伯逸自嘲说道:“反而不如鱼赞光明磊落。怎么说呢,郑家内部矛盾重重,郑敏敏要上位,你和你娘,自然是要成为牺牲品。我岂能留你一命?” 高伯逸已经看出了郑敏敏的女儿心思,也有心成全,肯定要把她的后路准备好。既然郑述祖已经表态,那么他也不必在意荥阳郑氏内部的分歧了。 政治么,只讲利益,不讲感情,冷冰冰,血淋淋。 “来人啊,将高润的尸体处理了,等升堂审问的时候,再将其搬出来。” 高伯逸吩咐大理寺狱的狱卒道。 交代完琐事,高伯逸走出令人后背发凉的大理寺狱,出门就发现天色已然完全暗下来了。那尚未关闭的大门,就好比是巨兽张开的大嘴一样。 心里毛毛的。 “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选择怎样处置失败者。而失败者,没有任何权利,只能任人宰割。这世道真是……绝了。” 高伯逸长叹一声,别看现在高氏一族的宗室,一个个都像是可怜虫一般,喝水死,被自杀什么的一茬一茬的。 然而历史上这些人可不是善茬,一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那种。现在看起来可怜,不过是因为失去势力保护而已。 高伯逸完全可以想象,若是自己失败了,而高家的宗室若是成了胜利者,自己的妻妾,不知道要在他们当中过几道手。 头上青青草原,那是免不了的。 “是时候,去看看了,唉。” 高伯逸又叹了口气,本来不杀高演,是看在高彾的面子上,毕竟是同胞亲姐姐啊!可是高演却不想高伯逸做好人。 人世间的无奈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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