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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在武思芳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苏氏照着她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全然不顾及武家家主在家下仆子面前的威仪和脸面。
武家大宅里的祠堂外面围满了家下奴仆,他们不是看热闹,更多的是希望曾经的老主父将家主就此拿下,免得日后还要提心吊胆揣摩自己的前景。
苏氏将武思芳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骂得喉咙里直冒烟。他喝了口赫连氏恭恭敬敬递上来的茶水,润了润嗓子,看着武思芳沉默不语,又吼了一句,“拿家法来!”
苏氏已经出离了愤怒。武家的死活已经与他无关,可武思芳是他的亲生女儿,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彼时他在北州过得逍遥滋润,结果武家大宅里的老掌事赫连氏火急火燎地给他通风报信。出了这样的事,苏氏肯定是坐不住的,他不得不撇下自家的妻主,顶着那么大年纪一路风驰电掣地往金流跑,差点颠散了一把老骨头。多亏叫他赶上,不然武思芳肯定就要露宿街头了。
曾经的老主父一声令下,早有仆子将戒鞭请出来递到他手上。从前父女两个置气的时候,一干人等能闪多远是多远,这回却是相当配合,齐齐屏住呼吸,静静等着,看看家主能不能听从苏氏,虽然苏氏似乎已经没权处置武思芳了。
“你说说,你们武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玩意儿!”苏氏痛心疾首地骂。武家败了,武思芳还能有什么活路?“咱先不说别的,大宅就值十七万???你干嘛不送给贾万富呢???”
武思芳无话可说,她的理由在其他人看来,无论如何都是浅薄的。苏氏从前说的没错,她会因为潘氏倾家荡产,只是她爹无法理解,这些她竟然做得心甘情愿。
“她大爷的,你就不能让我安安心心过两天好日子么?去给我把钱拿回来!!不然今天我就打死你!!”
“不行。”武思芳入了魔障,执念太深,事情到了这一步,根本无法回头了。
武思芳静静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任由她爹飞溅着唾沫星子咆哮。她不吭气,这种无言的倔强和执着对苏氏来说,无疑是将他逼得怒火翻腾。他拿了戒鞭狠狠抽打,武思芳咬着牙既不求饶,也不像从前那样躲闪,一下一下挨着,打到她爹胳膊都发酸,始终不愿说句软话。
“我要怎么样劝你,你才肯回头!”苏氏真是下了狠手,这一次连戒鞭都抽断了。他看着武思芳背后血痕累累,冷汗直流,将半截子戒鞭甩在地上,累得直喘气。
他微微弯了腰,一手捋了捋胸口,一手擦擦眼角,咬牙切齿道,“我都恨不能打死你!你!…你祖宗的百年基业就这么糟蹋了!!”
折腾了半天,苏氏最后哽咽了几声,倒不知该说什么了。武思芳彻底虚脱,他叫人给抬到床榻上,好生将养着。家主动弹不了,苏氏理所当然暂时接管了武家的一切事务。大宅也因为苏氏的出现,最终没有卖掉,一干人等欢呼雀跃,暴躁的老主父在众人的心里,变成了背后闪着金光的男菩萨。苏氏雷厉风行,亲自将武家众人招呼起来,拿着棍棒等家伙事儿浩浩荡荡上金流县衙找史书海要银子去了。既然这钱是武思芳自愿交出去的,要是不想捐拿回来就是了,谁还能把她怎么样。
…………
“狗官!把武家的钱给我吐出来!”苏氏见着转运使,也没跟她客气,张口就骂,更不可能顾念她和武思芳之间的情谊。
史书海原本还想跟这位“世伯”客套一下,一看来人怒火冲天,不由得有些哆嗦。她前头刚接了皇帝亲笔书写的密令,被告知关于城池的买卖和齐国已经谈妥,若是在金流筹齐银两,再不必返回京都,直接往北边运。齐国眼下由四院大王共同主事,两两不合,动辄改变主意,慕容还恐夜长梦多,心急如焚,她要史书海抓紧督办此事,又怕沿路出什么岔子,还特地派了神策营的人马赶来金流接应,以防万一。
史书海书呆子一个,压根儿不擅长处理诸如“官民纠纷”这种事情,更何况对方来头不小。武思芳的亲爹从来不是善茬,从前在金流城的名头很响,连史书海的母亲,金流城的县令大人都要避让两分。
转运使大人无奈至极,勉强挤出个笑脸,硬着头皮答复来人,“此事只需武家家主方可决定,外人无权干涉。”
“放屁!我是她亲爹!!今儿这主我做定了!要是不还钱!即便死在这金流县衙,也不会叫你们得逞!……一帮狗杂碎,朗朗乾坤抢我女儿的血汗钱,小心遭天谴!”苏氏骂骂咧咧,不停口。武思芳躺着起不来,他若是不趁着这个当口往回搂钱,等人缓好了活蹦乱跳的时候,可真就不好办了。
一应公人从门里冲出来站在史书海身后,给转运使大人壮声势。两拨人马乌压压挤满了县衙的院子,剑拔弩张。
史书海哪里斗得过苏氏,即使饱读诗书又怎样?她有理也说不清。耳朵里的聒噪声如潮水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吵得她头皮发颤。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金流城的史县令不得已出来圆场,很快又让苏氏骂得哑口无言。
天气闷闷的,又要下雨了。雷声阵阵,让史书海觉得无比压抑,她用眼神跟自己的母亲交流了一下:要不要把人抓起来再说?
史县令无可奈何,摇了摇头,表示行不通。她暗示史书海稍安勿躁,不如先叫他们拉回去。解铃还须系铃人,得从武思芳身上找突破口。
于是这场争斗由苏氏督着众人运载了如流水般源源不断的箱笼返回武家大宅而告终。武家众人除了趴着养伤的家主,皆是欢天喜地,而武思芳在众人眼里,更是一文不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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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思芳自打知道这一切,便把她爹从前整治她的那些手段都拿出来,不吃不喝,擎在床上趴着,连话都不说一句。是以后背伤势恢复得极为缓慢,到了第二天的后半夜,一向结实耐打的武思芳隐隐发起高烧来。
苏氏担心不已。武思芳从来没跟他这样对着干过,撑死了就是离家出走自己闯荡,绝不会是现下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
看着虚弱不堪的武思芳,苏氏开始怀疑这件事情是否真的做错了,他扒在武思芳的床头,摸着她滚烫的额头,眼圈儿热了又热,“芳儿你傻呀,为那么个贱人,值吗?…..想开点吧,算爹求你啦….。…..你只有留住了青山,才能有柴烧呐。…..再说了,这日子一长,啥坎儿过不去呀?”
“这回过不去了……”武思芳悲伤无尽。她无论是清醒,还是昏沉,始终明白潘毓是她这一生都过不了的坎儿。谁死了她都能好好活着,唯独他不行。
高烧不退,武思芳晕晕乎乎,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她恍惚看见潘毓玉树临风般站在她面前,朝着她微笑。只是那样淡淡笑着,看不透他的神情。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却什么也没摸到,那风华无双的郎君如同一缕轻烟,从她的指缝间穿过,散的无影无踪了。她心生恐惧,想大声喊他,却好似被堵住了嗓子,无论怎么卖力,都喊不出来。
明明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她没想到,竟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到了他。
…..他还活着?….或是已经死了?她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在金流河边遇到潘毓的那一天。那个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小郎君站在河岸上,身板瘦小单薄,却有着一双无比明亮的眼睛,就那样瞪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叫她深深印在心里。……原来,他们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注定要纠缠不清了。她看着潘毓在金流河里挣扎扑腾,朝她胡乱无助地挥手,那一瞬间,她便由着自己的心,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河水冰凉渗骨,她拼尽全力抱住他,就是不愿意松开。….那时候她就想,如果不能救他,宁愿一同葬身河底,也绝不放手。
宁愿一同死去,也绝不独自活着。即使他们隔着天涯海角,住在这世间的两端,即使他们情分已断,再不相见。她只要知道,他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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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思芳从痛彻缠绵的幻境中清醒过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爹那张满脸胡茬,憔悴无比的脸,“芳儿,…你说爹该怎么办?….爹该怎么办呐?……..”
“爹,你若是还生气,再打我吧。”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了玉枕上,“只是,….就由着我任性一回好吗?…..我管不住我自己的心,我就是见不得他受委屈。….他若是死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好好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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