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章 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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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刘枫旻重新回了神智时,已是第二天清晨，天光大亮之际。

他额间沁出的冷汗，湿透了整片薄衾,身上的单衣紧紧贴在他宽厚的背脊上，光影经窗棂透进屋内，映出他的几分孱弱。

“若是你这个样子去见陛下,应该能讨他的原谅。”褚锋手里端了碗米粥，碗边还放了两根罂棘草，应是族里定时发放的早膳,面无表情的走近房间,确定刘枫旻暂且无恙，心头稍松下口气。

刘枫旻嘴角牵出一抹苦笑，一?字一?顿道：“多谢褚大人为我筹谋这出苦肉计。”

褚锋的打趣适可而止,眼神更添几分锐利,将罂棘草焚尽，认真道：“族民们传开了，说你是天神娘娘派来的使者,现下有人应该不是很高兴。”

刘枫旻坐在矮桌边，单手撑着?桌缘，垂目思索片刻，沉声道：“族长。我驳了从前他为族民们定下的诊疗之法,还假以借口说是天神娘娘的旨意，必然惹恼了他。”

褚锋点头应下,却见刘枫旻一直不肯抬头，指尖击着桌板，一?声更比一?声沉闷，狐疑道：“你有疑丝未捋？”

刘枫旻轻声发出一个“嗯”字,想了许久，蓦然抬头，眉心深锁，道：“你有没有想过，之前老者说的那个和我们一样，落难来到吴迩族，沉沦于罂棘草的商人，现下在哪儿？”

褚锋微微侧头，细忖须臾，直言道：“许早已身亡了，吴迩族族民活不过三十，而那商人来时年岁应也过二十，如今若还活着，得有四十了。”

刘枫旻缓缓摇头，似是并不同意褚锋的话，反问：“如果你是那商人，与我一?样吸食了罂棘草，毒瘾发作，你会如何？”

褚锋一?副明知故问的神情，接道：“继续吸食。”

刘枫旻微一?思忖，目光转变幽深，低声道：“如果是我，我会爱上罂棘草给我编织的美梦，可我从商多年，看惯外面世界的繁华与名利，追捧与艳色，我会选择把他们带出吴迩族，岂不是获得了更多的快乐。”

褚锋沉吟少时，忽而转言问：“你为何突然提起那位商人？”

刘枫旻不置可否的笑过，目光跃过窗棂，看向左侧邻家现已在院中与野禽打闹的男孩，眼底一?片明华，“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吴迩族闭塞如此，他们信奉天神也就作罢，可痴狂到以稚子的命去供奉，便是惊怖。按老者的话说，那商人至少在吴迩族生活了十余年，一?个如此简单的病征，凉性草药便就救治，此病与医术高低无关，本是人之常理，再不济，族长说以罂棘草喂养，商人哪怕不知道罂棘草属阳，他从外面而来，就该明白罂棘草不过是能迷人心窍的草药罢了，绝非圣草，以它救命，是谬论。商人为何不出言告诉族民们？单看着?那么多无辜生命供奉神灵，安的又?是什么心？”

褚锋听罢，下意识握紧了藏于左侧腰腹的软剑，声色冷冽，“吴迩族看上去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如今你身中剧毒，一?切筹谋都得在你自身安全为上。”

其实，赵文硕虽然气恼刘枫旻的固执与正义，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刘枫旻的个性，恭王对刘枫旻的救命之恩，他必当也应该去还。

所以，赵文硕给褚锋的密信实则为两封，一?封是给刘枫旻的诀别信，另一封是嘱托褚锋，护住刘枫旻，不让他伤分毫。

刘枫旻似是没想到褚锋能说出这般贴心的话，面色稍转轻松，揶揄道：“怎么，冰块也会关心人了？”

褚锋看似并不在意，轻轻吐出几个字，“你死了，我的官位不保。”

刘枫旻嘴角的笑僵住，狠瞪了褚锋一?眼，方想开口追击时，就听门外传来几声急促的敲门声。

“公子，族长又死了，族民们想让您来拿个主意。”说话的邻家的妇人，语气带着明显的喘意，却并不夹着多少惊异，似已见怪不怪。

刘枫旻脑中“嗡”一?声响过，忆起昨日族长堂上族民的对话，“这个月族长已经死了三个了，还不知这一?个到底能撑多久。”。

他与褚锋相视一?眼，眼底满是冷意，急忙起身，为妇人开门，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晚间，现在族长的尸体已经焚化?了。”妇人如实对答。

刘枫旻目色更添凌厉，心头如被重石压过，一?股不详的预感充斥而上，“谁做的主焚化?尸体？”

妇人不由得有些差异，眼底带着司空见惯的冷漠，“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从二十年前，我们每任族长死后，都会一?封亲笔信，让我们发现尸体的人即刻焚尽。”

“焚尸地在何处？”刘枫旻脱口问道，目光却幽幽放远，见丛林北面升起一阵黑烟，急步向焚尸地跑去。

等刘枫旻至焚尸地时，族长的尸体已被烧得只剩下几根炭色筋骨，而族民们的眼里平静无波，只有在看见刘枫旻时，激起过片刻涟漪。

几位族民们异口同声道：“刘公子！”

刘枫旻在原地看着?族民们将族长的尸骨葬入林间，并对着?自己下跪，口口声声道：“希望天神娘娘护佑我吴迩族子民。”，不免心头升起三分讽意。

未等刘枫旻再做任何反应，族民成年的几名男子忽然跪伏向前，恳求道：“求天神使者做我们吴迩族的族长一职。”

刘枫旻满目惊疑，仓促间，回绝道：“族长一职，本该由你们吴迩一?族的族民们担任。”

族民们面色陡添苦寒，跪在末尾的几位妇孺，哭声渐大，乞道：“求天神使者开恩，吴迩族受到了诅咒，十数年来一旦担任族长，便是到了死期，必然是我们何处做的不对，迁怒了天神娘娘，天神娘娘派您入凡，是有意原谅我们了。若您做我们的族长，吴迩族会得到永世?昌盛。”

“我并非……”刘枫旻话至口中，却见擦肩的族民手中是族长的遗信，接过端详良久才放，目色转向远处吴迩族每任族长的屋中时，森然一笑。

他本不忍族民们在将自己置身于一个虚无的梦境中，有意点醒他们，然他终究是止住了。

即便是现在，吴迩族的部分族民们，嘴里还衔着?半根罂棘草，满目迷离，对于他尽力维持着?恭敬，可似乎下一?秒，便要坠入无边的云端，做自己的逍遥神仙。

他们的理智，虚弱得一?击即溃。

想罢，刘枫旻豁地脑海中闪过一?些思绪，慨然道：“好，我答应做吴迩族的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