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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雯雯和唐奕乘坐着第二天下午的火车离开槟城。
郑雯雯把外套裹得紧紧,紧紧靠着车窗,外面盖了雪的田野、坟墓群、平房和高楼大厦很快地掠过去。渐渐地,她脸上有泪水流下来。
唐奕坐在她身边,不语,不动她,像个陌生人。
对面花袄子的阿姨递过来一张纸,关切地问:“姑娘,怎么了?”
其实她很想感知泪水流过眼底,流过脸颊,有些进了嘴角,有些流到脖颈的感觉。好像把那些痛楚无限放大,成了可以品味腥咸可以感受流动的过程。
不过她知道阿姨是好心,还是把纸接过来,低低说了一声谢谢。
“没什么,心情不太好。阿姨不用担心。”
车程只有短短一个小时。临下车的时候,郑雯雯去卫生间里洗了一把脸,把脸上的水用纸巾一点一点蘸干净。
想起来,这还是孟楠某一次看到她粗暴的洗脸方式后教给她的。当时两个人并肩在水池前面。“喂,你真的仗着底子好就为所欲为啊。这么用力地去擦,会破坏掉皮肤的。”
然后她又回到座位上。
她感知到唐奕的注视,应该又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但她不想看回去。
出了车站,唐奕说:“我要回家了。你回学校?我送你到出站口,帮你打一辆车。”
“不用。”她低声,坚决。
郑雯雯背着黑色的双肩包,融到涌入地铁站的人群里。
离学校最近的地铁站,就叫“复海大学南门”。
出了站,郑雯雯发现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
走到坡顶往下看过去的时候,郑雯雯有点恍惚。自己在这个地方呆了这么久,乍一看好像还是很陌生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雪制造出种浅淡的朦胧感。
两个月前,她拖着行李箱来到这里。拍了照片,跌了跤,被扶起来,遇到了朋友。
那时她满怀憧憬,以为这里是乐园。
其实她已经步入深渊。
郑雯雯一步步朝下走过去,鞋底把刚刚落下的那层薄薄的白雪踩脏,变成灰黑。
这一次,她走的也不算稳,但是没有摔倒。
回到宿舍,郑雯雯收拾了下小篮子,就拎着它去了澡堂。
北方洗澡的地方是大澡堂,除非自带,不会有帘子遮住。大家各自占一个喷头,插了澡卡,调了合适的水温就开始洗。刚开学的时候,自带帘子和挂钩的和嚷嚷着要买帘子的人不少。但是日子久了,大家也不再矫情,坦诚地把自己的身体曝光在大家面前。
甚至有豪爽的女生还会招呼隔壁,问需不需要互相搓背。
反正,在这个场合,不会有人有闲心关心彼此是谁的。
走进澡堂的时候,郑雯雯看到许多白花花的身体。
她走到深处的空位,放下篮子,插澡卡,冷热调到中间,然后闭着眼仰起头。
激烈的水流涌出来,砸在脸上,像昨天那样。
她拿出自己习惯用的肥皂,还有到北方后被人安利的搓澡巾。她用力揉搓着,每一个被碰过的地方,从脸孔一直到双脚。
揉搓慢慢变成了无意识的重复。上,下,反反复复。
疼痛感上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大腿已经被搓的通红,好像受了伤。
即使这样,还是洗不掉的啊。
她哭了。
郑雯雯从来都不会那种嚎啕大哭的哭法,她的哭没有声音,只有眼泪和喉咙里的抽噎。这些都被几十个蓬蓬头的流水声湮没了,像是巨浪吞噬细流。
她举起手臂,模糊的记忆告诉她试图走出那扇门的时候,她咬了对方的哪个部位。
然后用力地咬了上去。
很久才松开,留下深刻的、红色的齿痕。
这是厌恶的印记。
郑雯雯回到宿舍的时候,孟楠还没回来。孟楠的贝斯不在,她应该又是去排练乐队了。
她想要做些什么,于是打开了离开前做的日程表。最近作业都写完了,好像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至于复习期末考试什么的,她又完全打不起精神。
这时她看到手边的书。《最蓝的眼睛》。借来两个月了,终于有时间看一看了。
郑雯雯爬到床上去,裹着被子,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到书上。
1941年,俄亥俄州洛林市的黑人社区,有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叫皮科拉。
从她诞生的那一刻起,她的母亲就因其黝黑的肤色深知她一生的命运。
皮科拉相信,如果她有白色的皮肤和蓝色的眼睛,她的境况会好很多。
“你看着他们,心里好奇他们为何如此丑陋;你仔细观察,却找不出根源。
然后你意识到这丑陋来自信念,他们的信念。感觉就像有个无所不知的神秘主人给了他们每人一件丑陋的外衣,让他们穿上,而他们毫不质疑地接受了。主人说:‘你们是丑陋的人。’他们打量自己,找不出任何证据来反驳这个判决;事实上,迎面而来的所有广告牌、电影以及目光都提供了支持这一判决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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