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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景辰朝贴身随从点了点头,当下便有人移开后堂的屏风,露出后面一道珠帘。帘后隐隐约约瞧见一个身影。

荣景辰道:“太后就在此处,孙大人,开审吧。”

蔡雍心里猛地一沉,先前的猜测终于得到证实,荣景辰疯了!怪不得这两日遍寻不见荣国林和荣太后,想必是早已被荣景辰控制了。连亲生父亲都不放过,更不要说自己了。蔡雍跌坐在地,耳边嗡嗡作响,这次真的没人能救得了他了。

孙渺想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称呼萧元瑾。

似是看出孙渺窘迫,萧元瑾上前一步,道:“草民林玉瑾,今日上公堂乃为母伸冤。去岁,草民曾就此事敲过这大理寺的登闻鼓,只后来出了岔子,未能继续下去。今日再次前来,已找到人证,还请大人容此人上堂。”

林玉瑾自称草民,便是应了当年楚和帝将他逐出皇族,贬为庶民一事。而此案若得昭雪,林玉瑾自然就会成为萧元瑾。

孙渺悄悄松了口气,道:“带人证上堂!”

来人是敏国公看押多年的那个吴家小厮,名唤吴诚,与吴墨石年岁相当。六年囚禁生涯,早已将一个人的精气神磨光。吴诚形销骨立,佝偻着身子,满眼疲态。站在吴墨石身旁,一如明月,一如尘埃。

吴诚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

他原本是小富之家,只因其父好赌,败光家财,又日日有人上门催讨,其母一气之下撞了门柱,又无钱收敛。那时吴诚还小,无本事傍身。没奈何下,他自卖其身入了吴家。吴墨石见他机灵,便叫吴忠带带他,日后也能跟着跑跑生意。那时还替他改了名字,叫诚。

只可惜,他愧对了这个‘诚’字。

说起来,无非是利欲夺人心志。他无奈之下成了奴籍,后世子孙则无翻身之地,此事平日不显,可每到夜深人静,总觉人生灰暗,渐渐的也在心里埋了根刺。

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了那人,以为事成之后,得一笔财富,便可远离是非之地,择一处地方做些小买卖,重新开始。

只是想不到,那人利用他之后,竟想在狱中将他除去,幸好他命大,被人换了出去。可惜不过是从一个监牢换到另一处监牢罢了。

六年了,他终于重见天日了,也见到了少爷。

吴诚这几年一直在敏国公府的暗牢里,闲极无聊时,总要将往事翻来覆去的咀嚼一遍。他常常在想,如果那天他没有做伪证,是不是就能和少爷回到江南去。哪怕家逢动荡,依少爷心智,总会熬过去的。

人生最无奈之事便在于没有如果。吴诚自嘲的笑着,心说人啊果真做不得坏事。天理昭昭,因果循环。这一笔笔的账,老天爷都记着呢。人总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的,哪怕他位高权重也逃不过天网恢恢。

吴诚看着蔡雍,蔡雍也看着吴诚。

“堂下何人!”孙渺再拍惊堂木,例行问话。

吴诚朝孙渺一拜,道:“小人乃江南吴氏长子吴墨石的亲随,名唤吴诚。”

孙渺捻了捻胡须,仔细朝堂下瞅了眼,道:“若本官没记错的话,六年前可是你作证,证明吴少爷和林皇后有染?”

当年孙渺只是刑部衙门一个小吏,那么大的案子他自然没有资格参与,不过是过堂时,远远瞧见过吴诚一眼。后来整理卷宗时,将其所言证词誊抄,自然记得吴诚这个名字。当时他还在心里偷偷骂这背主小人来着。

吴诚点头应道:“正是小人。”

“那你今又为何翻供?”

吴诚道:“小人当年一时鬼迷心窍,对方给出高价,只叫小人证明兴和十四年秋,吴少爷曾与林皇后多次见面。林皇后早产,加上时间又对得上,所以九皇子殿下才被认定为非皇室血脉。对方承诺事成后送我离京,可他们却在狱中动手,想要杀我。小人迷途知返,愿意证明吴少爷和林皇后清白。”

“好,那本官现在问你,兴和十四年秋,吴少爷与林皇后可有私下见面?”

吴诚忙摇头,解释道:“兴和十三年,少爷入京为官,又与林晏将军之妹议了亲。后圣旨一下,召林小姐入宫。少爷恐留在京中会有麻烦,便辞官回了江南。之后与林皇后便再无联系。”

“直到兴和十四年,因生意上的事情,少爷不得已来到京城。但为避嫌,少爷连林府都不曾去过,只叫小人带上些江州特产送给林夫人尝鲜。因事情棘手,少爷在京城呆了几个月,过了秋才回江南去。林皇后身居后宫,少爷只是一介布衣,无论如何都是没有机会与林皇后见面的。”

蔡雍哼了一声,道:“当年楚和帝对林皇后也算宠爱,偶尔准她出宫回林府探望。林晏党羽众多,想要瞒过众人,叫妹子与情人私会也未尝不可。单凭你一面之词,如何叫人信服。况且,此事干系皇室血脉,容不得半分差错。楚和帝可是叫人当众滴血认亲的。林玉瑾与吴墨石滴血相融,大家伙可都看见的。”

他指着在座的各位,其中确有亲眼见证过的。

傅辞这时上前朝孙渺拱了拱手,道:“大人,时隔久远,既吴诚翻供,为公平起见,不如再次滴血认亲。”

敏国公应声道:“吴少爷与林玉瑾都在,此法可行。”

荣景辰吩咐亲随去取水来。

蔡雍阴鸷的瞪着傅辞,心思百转千回。既已无靠山,便只能靠自己。无论如何,他都得将此事锤死了不能认,绝不能叫九皇子认祖归宗。

那碗清水得到一众官员的验证,确定是一碗日常饮用的清水,亲随这才将水递给了傅辞。

衙役呈上匕首,林玉瑾毫不犹豫的划破手指,将鲜红的血滴入水中。与此同时,吴墨石也迅速割破手指。两滴血落入水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各自凝成团,等了片刻,仍不见血融的迹象。

蔡雍并不怎么吃惊,只半垂着头低低思索着,而后他道:“六年前九皇子便已死在后宫,此时冒出来个林玉瑾冒充九皇子,这血自然不会相融。”

傅辞像是知道他这般说一样,朝孙渺又拱了拱手道:“大人,此案还牵扯一件盗尸案。盗的是京郊林皇后的尸。”

蔡雍脑袋‘轰’的一下如遭雷击。围观百姓吃惊不已,就连在场不知情的官员亦是惊的不行。

后堂屏风后微微有珠帘的响动。荣景辰稍撇了下眼,面上依旧平静,缩在袖子里的手却早已狠攥起拳头,青筋暴露。

孙渺忙道:“可有人证?”

“有。”

他看了眼荣景辰,荣景辰朝他微微点头,孙渺道:“带证人上堂!”

这人证自然就是那夜盗尸的黑衣人,对盗尸一案也供认不讳。另有皇宫禁卫腰牌为证,证实确系荣太后所派之人。

傅辞道:“既然蔡大人有疑,那好。我们请林皇后尸骨。”

百姓闻言,皆悄声退开,露出一条过道。宗正海上前迎接,棺木横陈公堂之上,一众官员匆忙起身,肃穆而立。

沉默片刻,林玉瑾道:“盗尸时,幸得草民及时赶到,未曾叫母亲尸身受辱。这些人亦是当场抓获,他们可以证明这具尸身确系为林皇后。”

盗尸人点头承认。

傅辞推开棺木一角,并未叫全部尸身露出,从中取出一块骸骨,呈与众人面前。

官员们无不唏嘘。堂堂一国皇后,死后不得入皇陵,竟连尸身都难以保存,只剩下这一堆白骨,实在叫人心酸。

孙渺又传仵作上堂,仵作对众人解释道:“令这位少爷就身刺一两点血,滴于骸骨上,是亲生,则血沁入骨内,否则不入。此乃滴骨验亲之法,流传几世,足可验证。”

衙役又将匕首递上,林玉瑾接过后,沉默着划破手指,将血滴在骸骨之上。只见血入骨中。

仵作道:“这位少爷和这具骸骨之间乃血亲。”

孙渺又传太医院太医上公堂,这位老太医资历深厚,医术超群,当年便是这位替林皇后调养身子,只是年事已高,林皇后生产之后,便辞官归隐了。

傅辞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老太医找了回来。

老太医颤颤巍巍的站在公堂上,苍老的声音似能将人拉回到那个时候。

他说:“皇后娘娘常忧思过重,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老臣时常劝慰皇后要豁达乐观些,免叫胎儿受累。可惜皇后娘娘未能听劝,这胎养的不易,胎儿还未足月,便有生产迹象,当时可谓凶险。”

孙渺问:“按老太医所言,胎儿早产有多久时间?”

老太医略一沉吟,道:“胎儿八月生,早产一月半。”

再用倒推法一算,确实与吴墨石在京的时间相吻合。只不过,老太医退隐后,无人能替林皇后作证,证明胎儿是早产。那时情况紧急,楚和帝手段雷霆,也根本顾不上去找老太医。荣太后也早早买通太医院,将林皇后生产时的卷宗替换,坐实了九皇子乃足月胎儿,污了林皇后清白。

事后,等老太医听闻朝堂上的风雨时,已是萧元珅登基后许久了。老太医心中懊恼,却又无可奈何。今有幸替林皇后洗刷冤屈,却是了了此生夙愿。

骸骨证实是林皇后的,林玉瑾验血与骸骨相融,则林玉瑾为林皇后之子。而林玉瑾之血与吴墨石之血不相融,则此二人之间并无血亲关系。再加之老太医证词,林皇后私通吴墨石一事,实乃冤枉。

荣景辰盯着蔡雍:“你还有何话要说?锦山皇陵朕已派人去过,楚和帝的棺椁现下已经入京,若你还有异议,大可重开楚和帝棺椁,再行认亲。”

蔡雍说不出话了,当年九皇子和吴墨石之所以会血液相融,自然是使了手段的。只是他不知道,今日血液不相融,傅辞亦是使了手段的。他绞尽脑汁,也不知该如何破局。

荣景辰又朝屏风后说道:“太后还有何话辩驳?”

珠帘未动,无人言语。

荣景辰转回头,朝孙渺微微点了下头。

孙渺再将惊堂木一拍,道:“此案林皇后冤枉,林玉瑾乃楚和帝第九子,证据确凿。”

萧元理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扶手,见此案落听,便要起身,却被萧元瑛按下。

萧元理眉头一皱,不明所以。他抬头看向傅辞,傅辞朝他微微摇头。他以为另有安排,便没有继续,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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