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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醒来就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不再是能在父母膝前撒娇偷懒的年纪了,倘若我娇惯腻歪,会不会被厌烦?倘若我不学无术,会不会别人还当我是个傻子一样好欺负?倘若我不够成熟稳重,会不会某一天……您和母后便又不想看到我了?”“儿臣其实很贪心,想争宠,想得到您和母后的认可,我自醒来便日夜习武学文,就是想让你们知道儿臣也是有用的,绝不是一无所长。”

承兴帝抿了抿唇,闭上眼:“阿琰……”

褚琰没流一滴泪,眼眶却泛着红:“父皇,儿臣若不让朱胜有翻不了身,日后他、乃至更多人都要欺到我或阿岐头上,一次二次我能请您为我做主,三次四次儿臣却怕您厌烦。故而儿臣心想,让您亲耳听到那些侮辱之词,这样成国公府便无话可说,谁也不会为难,儿臣做这些的确是为了自己,却从没想过要伤您的心。”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磕了个头,久久未起。

这一磕是下了猛劲的,且比想象中的疼,砸得褚琰都有点发晕,耳朵里一片嗡鸣,只感觉有一只手扶起了自己,他抬头的时候有东西流了下来,不禁茫然地抬手一抹。

褚琰:“……”

忘了地上还有碎瓷片了。

承兴帝又好气又好笑,连忙让人叫太医,心里又暗想:朕不过说几句气话,他倒有一堆话等着朕。

但直到太医来把人包扎好,查过没事以后,他也并未与褚琰说一个字。

他看着褚琰一脸忐忑不安,终究在人要离开之前有些心软,开了口:“你回去自觉关几天禁闭,如此一来无论是朱家贵妃还是褚赫,都没脸再为朱胜有求情,也不敢暗地找你麻烦。”

褚琰心里的弦微微一松,谢了恩。

他应该是赌成功了,但愿至此以后,无论自己是锋芒太过,做错事、暴露心机、受人挑拨,父皇都能想到今天这番对话,先入为主地往他这边站一站。

待他走后,承兴帝闭目养神,忽然朝着摆弄茶盏的大太监问道:“梁冶,你觉得安王如何?”

梁冶动作一顿,连忙退后几步,躬身低头:“老奴不敢妄议皇子。”

承兴帝看他那紧张惶恐的样子,忍不住嗤笑一声:“无妨,你说就是了,老大在朕身边待久了,朕倒稀罕上了他那凡事都要说出口的性子。”

梁冶明白了,这是要他也直言不讳的意思,便继续沏茶,认真地想了想道:“安王殿下天资过人,机智灵敏,又肯发愤图强,可在老奴眼里,最为难得可贵的,还是他的性子。”

承兴帝抬了抬眼皮:“性子?”

“是啊。”梁冶语气聊家常似的,一双眼笑得眯了起来,反倒更显真情实感,“每每老奴领陛下口谕去探望殿下,殿下都亲自来迎,张口便是问您可好,老奴办完事儿,还能在安王那儿蹭杯热茶,几块糕点。”

承兴帝笑了,心想怎么几块糕点就把你这老东西收买了。

“殿下身边那小太监,叫新晴的,据说是以前被罚在雪地里跪过,跪坏了膝盖,到了冬天湿气重的时候就犯疼,以前殿下住在凤仪宫时,老奴便撞见过大殿下亲自为新晴涂抹药酒。”

承兴帝的表情忽而就复杂了起来:“当真?”

梁冶见他似乎误会了,连忙又解释:“当真的,就连院外打扫的那些,哪怕只是滑了一跤让殿下见了,他也会顺手搀扶,嘱咐回去看看脚可有扭伤,若是有便来他那儿拿药,细心得很。奴也谈不出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安王殿下待我们这些下人极好,每次去见殿下,老奴都挺高兴的。”

“那你说,他可会对朕怀恨在心?”

若说之前的问题尚且有讨巧的余地,这个问题可就真是难答了。

梁冶忐忑地思索半天,才实话实说:“老奴是想,殿下病着的那些年心智如懵懂幼童,恐怕未必明白自己缺了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

“倘若殿下打小知事早熟,知道自己受到了什么样的冷遇,恐怕确实会生出怨恨,可以他当年的心智却是不知啊,那么小的孩子懂得不多,早就把那样的日子当成常事,自然也生不出什么恨来。老奴觉得殿下他或许会委屈,倒不至于记恨您。”说完,梁冶就跪了下来。

承兴帝不知怎地,眼前就浮现了某一年的初春。

第一丛迎春花刚刚绽起来,他陪着某位兴致昂然的宫妃去赏花,途径一密丛时,看到新晴在寻人,那小孩见到他,吓得跪在地上话都吐不清楚,他正想呵斥,旁边草丛里就钻出一泥猴,举着两只爪子扮出幼稚的凶相吓唬宫妃——

“成何体统!下人是怎么看的!大皇子脑子不清楚,你们也脑子不清楚?”

四周没人敢出声,新晴急得快要哭了出来:“奴,奴知、知错,陛下,息,息怒……”

承兴帝看了眼一时被唬住的少年褚琰,他瞪着茫然的大眼,一会儿胆大包天地直视他,一会儿又看看别人,似乎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到新晴旁边蹲下。

“放肆!给我跪……”

他那时个头都快有宫妃高了,却显得比一旁的宫女还瘦削,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里衣,不必说,肯定是从床上爬起来以后就犯了病瞎跑出来,也不知道他那身板是怎么承受住那样刺骨的春寒的。

他笑嘻嘻地把手里摘来的一大把迎春花举到新晴面前,见他不接,就一朵一朵往他头上插:“新晴,新晴,不哭啦,我们去玩吧,给你扮成大姑娘……”

他既不知道冷,也不知道怕。

承兴帝只觉得丢脸,让随行的侍卫把他按住打了几板子,总算把他揍得老实了。承兴帝以为他这下知道怕了,不敢再捣乱了,叫侍卫把他放开。

谁知道大皇子连爬起来都费劲了,却一滴眼泪都没留,他翻了个身,赖皮似地平躺在地上,歪着脑袋看他,眼里满是困惑:“你打我干什么?”

接着他又笑起来:“你打了我,那就得拿好东西跟我换,不然我就去找我爹告状啦,我想吃白糖酥饼,要两块!”

他抽抽鼻子,仿佛已经闻到了酥饼的香味一般:“一块也行,你有吗?”

那无知无畏的眼神穿越过数个四季,定格在春日光影斑驳的寝殿里,裹挟着一丝单薄的凉意,驱散了头脑里的昏沉。

承兴帝闭上眼,声音渐渐放轻:“叫御膳房,做点白糖酥饼。”

“送到安王殿下那儿吗?”梁冶倒是记得这东西安王以前爱吃。

“不,就放在这儿,朕醒来后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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