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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念秋出生?官宦世家,自幼饱读诗书,骨子里带着些文人的清高冷傲。也?亏得年少时?的谢乾翻墙爬树,锲而不舍、屡败屡战地求娶了许久,才?勉强俘获梅家小娘子的一片芳心,最终高攀上梅家大士族的亲事?。

十八岁的梅大才?女下嫁谢乾,可?在洞房中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自己的夫君,而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儿。

是极美的一张脸。

梅念秋自己也?是女人,深知再过三两?年,这女孩儿该有怎样颠倒众生?的容貌。

柳叶眉,丹凤眼,雪肤琼鼻,堆发如云,小女孩儿笑吟吟歪坐在喜床上打量她?,有着与她?年龄极其不符的成熟与风情。她?的唇色是天生?的艳丽,极黑的发色和瞳色倒衬得她?的皮肤几近透明的苍白,此时?眯着眼打量一身嫁衣的梅念秋,明明在笑,却让人瘆得慌。

她?一派天真纯良的模样,声如落珠道:“还以为兄长喜欢的是怎样的人物,今日一瞧,也?不过尔尔。”

梅念秋眉头一皱,莫名膈应得慌。

谢曼娘是谢乾的义妹,也?是谢家打磨已久的一把利刃。若从表面上来看,这个?少女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无论对谁都?是以笑示人,似乎完美得不可?挑剔……可?完美得过了头,反而显得不真实。

每当她?能?轻而易举揣测出旁人全部?心事?,仿佛所有人在她?眼中皆是赤条条没有秘密的婴儿时?,这种‘完美’便显得越发可?怕起来。

更可?怕的是,梅念秋发现谢曼娘看自己丈夫的眼神很不同,像一把温柔的刀,暗含疯狂。

好在二人成婚后便自立府邸,不必与谢曼娘朝夕相处。

谢曼娘的那点小心思自以为藏得很好,却不知被老家主看了个?透彻。

她?十七岁那年,老家主把她?叫到跟前?,说道:“曼娘,如今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离开谢府重获自由?,但谢家绝不会再给你提供任何的衣食资助,你可?荆钗布裙安稳一生?;第二,进宫侍奉陛下,以皮囊为筹码,以智慧为利刃,披荆斩棘俯瞰天下,做人上之人……你选哪条?”

谢曼娘从来都?是个?有野心的女人,既是尝过锦衣玉食的滋味,又怎甘心再回到贫贱的泥泞中挣扎?

果不其然,她?选择了第二条路。

进宫四年便从小小才?人晋升为一等淑妃的,谢曼娘是第一人。

深冬,风很冷,乌云像是墨染似的纠结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儿来。

梅念秋那时?正怀着第二个?孩子,挺着五个?月的孕肚站在玉昌宫外近两?个?时?辰。冷风如刀般刮着她?的脸,眼前?一阵又一阵地发黑,不知过了多久,方有大宫女懒懒掀开帘子通传道:“娘娘醒了,夫人请随奴婢进来。”

贵妃榻上的女人明艳华贵,举手投足间美得惊心动魄,可?梅念秋已经?折腾得连站都?站不稳了,冷汗浸湿了内衫,全靠一股傲气咬牙硬撑。

“听说嫂嫂又有了身孕,本宫实在心生?欢喜……”她?顿了顿,随即用小刀挫着鲜红的指甲,神经?质地轻笑着“本宫,真的很欢喜。”

可?她?的眼里,分明是一片冰冷。她?说:“你知道吗?进宫四年,本宫的第一个?孩子没能?活到出生?,第二个?孩子没能?活过满月,有时?候本宫会想:要是死的是你的孩子就好啦!”

梅念秋抖着唇,虚弱道:“如今皇上倚重谢家,若是我的孩儿死在了娘娘的玉昌宫,皇上自会为臣妇做主。”

“哈哈哈哈!倚重谢家?嫂嫂可?曾想过,谢家得以逆风而起、威震四方,靠得是谁从中斡旋?”

谢曼娘双肩颤抖,像是听到了一个?稀世笑话般笑得颠倒众生?,语气中透着疯狂的意?味,“我的青春、我的孩儿,皆是为阿兄之大业牺牲,嫂嫂放心,这笔账暂且欠着,只是欠下的人情总是要还的。还请嫂嫂转告阿兄,将来若本宫有用得着谢家的一天,请他念在往日的情分,万望勿辞。”

第三个?孩子出生?后,谢曼娘几乎站在了后宫权利的顶峰。可?她?并不满足于?区区后宫,试图毒杀皇子、架空皇权,最终引火自焚。

兵变事?发,太子被废,谢曼娘自焚于?冷宫。那场大火洗涤了一切罪业,也?为她?儿子的出逃制造了最完美的障眼法……

翠微园,烛光渐渐昏暗。

“先帝的旨意?,你原本是要跟你娘一起处死在冷宫的,当时?夫君和谢家都?在想尽办法救你,谁料谢子光先行一步将自己五岁的幼子偷偷送进宫,让那可?怜无辜的孩子顶替你死在了冷宫的大火里……那桩谋逆往事?,也?就此尘封。”

梅夫人始终蹙着眉,看得出极其不愿提及这段往事?。

过了许久,她?方沉声道,“你娘已经?故去了,便是再多过错,我也?不会当着她?儿子的面翻旧账。只一点你需知道,谢家从来没有放弃过你和你娘,当初谋逆之事?未曾波及谢家,也?并非是谢家大义灭亲出卖你娘的缘故,而是西防战事?紧凑,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他们不敢动、也?不能?动谢家……至于?为何要将你娘的一切过往抹消掉,我想,你应该能?猜出来。”

谢霁眸色微动,袖中的五指紧紧攥起。

他自然能?猜出来:母亲犯的是大不敬之罪,只有她?彻底消失了,往事?尘封,自己才?有可?能?平安地苟活下去。否则,他将一辈子如丧家之犬,背着母亲的罪孽惶惶不可?终日。

“我言尽于?此,你还有想问的吗?”梅夫人抬眼,试图从谢霁的脸上找出些许波澜,冷郁道,“想问就问。过了今夜,我绝不会再提往事?。”

谢霁平静抬眼,哑声问:“为何、告诉我这些?”

“我若不告诉你,你打算恨谢家到几时??谢家家训讲求上下同心,绝不做兄弟反目、手足相残之事?,我这么做既是为了不让谢家毁于?自己人之手,亦是为了宝儿。”梅夫人吐了口气,语气柔缓了些许,“她?把你当亲哥哥看待,我不想让她?两?难。”

谢霁沉默。

即便知道梅夫人只是在陈述事?实,可?他依旧被‘亲哥哥’三字刺得哑口无声。

说完了想说的话,梅夫人起身就走,似乎一刻都?不愿意?多留。在她?出门的那一刻,谢霁没忍住问出了困顿自己两?年的问题:“我于?谢家,究竟、是何存在?”

门外,梅夫人身披一身月色,没有回首,只冷冷答复道:“这个?问题,我方才?已经?回答过了。”

谢霁皱眉,仔细品味方才?梅夫人的几句话。

“谢家家训讲求上下同心,绝不做兄弟反目、手足相残之事?。”

原来如此,梅夫人的这句话既是在警示他,亦是委婉告诉他:谢家早就把他当自家人了,所以永远不会将刀剑对准自家人。

谢霁嘴角一动,说不出是嘲是笑,深沉的眼中是一望无际的虚无。

仇剑和梅夫人这两?个?不同立场的人,说出来的‘真相’亦是截然不同。谢霁并不打算相信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毕竟长久以来他所受的教导,便是不要轻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桌上的鸡汤凉了,结着金黄的油花。谢霁没有喝,只躺回榻上,望着屏风后那盏忽明忽暗的灯火,睁眼到天明。

……

自从春祭遇险后,梅夫人对谢霁的态度改观了许多,谢宝真每日都?往翠微园跑,她?也?不曾像以往那般冷言冷语地制止。

于?是谢宝真恃宠而骄,越发变本加厉起来,每日空闲时?总要去看一眼谢霁,听他用沙哑特?别的嗓音同说话,总觉得特?别安心。

九哥不喜欢别人靠近,只有她?能?;九哥不喜欢和别人说话,只对她?说。

这种不经?意?间的宠溺使得谢宝真食髓知味,只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挂在谢霁身上才?好。

生?辰过后的天气很好,晴朗有风,空气中残留着暮春时?节的芬芳。谢霁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谢宝真觉得该带他出门去去晦气,于?是挑了一只纸鸢前?往翠微园。

洛阳有个?习俗,说是将纸鸢高飞,可?让其带走疾病和伤痛。

谁料她?行至大厅,厅中并没有人,书房亦是空荡荡,谢宝真料想他兴许在卧房午睡,便又猫手猫脚地折往卧房。

寝房的门是虚掩的,里头很是寂静,谢宝真唯恐惊醒了谢霁午睡,手脚都?放得极轻,小心翼翼推开房门进去,左顾右盼一番,果然见屏风后隐隐有人。

屋内光线晦暗,又隔着薄纱屏风,谢宝真没有看清谢霁在做什么,只轻巧蹦了过去,跳到屏风后道:“九哥!你在做……”

话还未说完,她?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手中的纸鸢轻飘飘坠于?地上。

只见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铜盆的清水,而谢霁墨发半披着,上身衣物皆已脱得干干净净,只穿了一条宽松的亵裤,露出劲瘦的腰肢和满背深深浅浅的陈年旧伤。他正用浸湿的棉布擦拭上身,腰背线条流畅结实,衬着窗口微弱淡薄的光,臂上的水珠闪闪发亮,有着蓄势待发的矫健美……

若是忽略那深深浅浅的伤痕的话,这该是具极其完美的少年身躯。

似是没料到谢宝真会突然闯入,谢霁有些慌乱地拿起外袍遮在身上。浅色的袍子扬起又落下,盖住那具肌肉纹理漂亮得不像话的身形,随即他回过身,乌沉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惊慌失措的少女。被他那样盯着,一股奇怪且陌生?的感觉充斥于?谢宝真的四肢百骸。心跳加快,热血上涌,脸上一阵又一阵地燥热,眼睛飘忽不知该看向何处才?好,她?索性一把捂住眼睛,蹬蹬蹬地连退数步,而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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