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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林书也想逛逛这苍龙城。

谢有酒关上门,便带着林书和陈发春绕出巷道,往城内主街上走。不知这个世界会不会发生破四旧的惨状,他们路过一座坐落在城内的三清庙,庙外有舞狮表演,庙内供奉着道教至高神。今日是赶庙会的日子,庙宇外围拢了诸多老百姓,拖家带口的来上香,几个挑货郎守在入口的台阶处,货架上摆放了许多小孩子稀罕的玩意,有的连林书都没见过。几个穿大红花棉袄的小孩举着纸风车在庙门前跑来跑去,到处充斥着欢乐声。

谢有酒见狗蛋儿眼巴巴地看着那几个小孩,还以为他想要纸风车,搭着林书的肩膀,摸了摸他的脑袋,“狗蛋儿,你喜欢纸风车啊,要不哥买个送你玩。”

“不用。”头一回被人摸脑袋的林书,一脸黑线地移开头,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谢有酒付了钱,将那纸风车拿了过来,还吹了口气,那红红绿绿的纸风车就飞快转了起来,强行塞到了林书手里。

林书好歹也七岁的身体,三十岁的年纪,哪会喜欢玩这些玩意,正欲还回去,看着周围的小孩玩得开心,也童心未泯得吹着纸风车玩。

“哈哈哈。”

“还说不喜欢。”

谢有酒指着林书,朝着陈发春乐道。

林书瞥了发笑的两人一眼,也噗嗤乐了。举着纸风车跑起来,风吹起了风车,快速旋转。身后谢有酒和陈发春也觉得好玩,在那里指着林书哈哈大笑。

大雪和风霜冻不住人们的热情,他们在庙会周围逛了圈,庙会也到了发放斋饭的时候。

飘着大雪的天空,日头晃眼看不清,但估摸着也到了晌午。

林书和陈发春打算在庙里蹭顿斋饭吃,谢有酒拦住了两人,“都来了县城,吃什么斋饭啊,再怎么也要去咱们县城的国营饭店吃顿饭啊。”

“你有钱吗?”陈发春拉住谢有酒,他可是一分钱没带,也没想在县城吃饭,听说尤其是县城的饭店,吃饭贵死人。

林书还以为谢有酒这是打算尽地主之谊请客,哪知这家伙笑眯眯地看着他,笑得贼眉鼠眼,“我没钱狗蛋儿有钱啊。”

谢有酒掏出一张粮票,“我带了粮票,狗蛋儿拿钱,放心,够咱们去国营饭店搓一顿了。”

这还差不多。林书点头。他没来过县城,不知道陈发春来过没有,但看这不认识路的样子,估计也是刘奶奶进大观园头一回。

谢有酒带他们来了一家菜馆,大招牌上写了“国营饭店”。饭店不大,食客却拥挤如潮,店里摆放了几张大圆桌,饭菜窗口排了长龙队伍。他们进来的时候,几乎找不到可以落座的位置。谢有酒从林书拿了两块钱去排队,林书和陈发春就像两个土包子似的,跟在谢有酒的屁股后面。

饭店的服务员很少,桌上吃饭的菜盘都没人按时收拾。林书看了眼菜谱,菜式种类比较简单,就是不知道这师傅的手艺如何。炒腰花,炒肉片,炒猪肝都是一元钱一盘,炒杂烩也是一元一盘,还有就是红烧肉,一大盘一元。他们要了一盘炒杂烩,大盘的红烧肉,然后一张0.5市斤的粮票,三角钱,五两米的样子,也够三人吃。

等了足有一个钟头,谢有酒才兴奋地喊他们端菜。他们在角落找了个终于空下来的位置刚坐下,林书端着手里的白瓷盘,装着刚出锅的红烧肉,看起来又软又滑,有些烫手地刚放下,就被人猛地推了下。

林书猝不及防,被人推到一边,才看见一位陌生的不速之客,竟然大大咧咧坐在他的位置上。

林书一下来了气,正要质问,就被谢有酒拉住。谢有酒瞧见这人,便立即变了脸色,在他耳边警告道:“这是大鼻子,在黑市混了好几年,我们惹不起。”

他瞧了眼,这人戴着脏兮兮的棉线帽,长着蒜头般大的鼻子,一张满是疙瘩的脸,肥大的嘴,简直对当惯了导演,欣赏久了美人的他,带来了强烈的惨不忍睹的视觉冲击。

他咽下这口气,谢有酒在他耳边道:“端上菜,我们换个位置。”

林书点头,端着红烧肉,却见这人竟然从筷筒里抽出了一双筷子,然后动作迅速地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那肥大的香肠嘴里咬动。

林书的愤怒一下被点燃,连谢有酒也不悦地看向大鼻子。

“这人怎么这样?”胆小的陈发春也不住愤怒,嘀咕道。

他话一说完,那大鼻子就抬眼,狠狠地看了他一眼,陈发春当即被那眼神,吓得不敢再出声地后退。

周围有人瞧见。却见怪不怪。谁让他们是三个孩子,惹上这位经常来吃霸王餐的大鼻子,也只能同情他们的遭遇。

大鼻子勾着嘴,不屑地看着林书三人,还抢过了陈发春的米饭碗,仗着小孩胆小,就直接吃了起来。

陈发春被抢走了米饭,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咬牙。谢有酒见有空位子,连忙拉住林书和陈发春过去坐,远离这地方,那碗米饭和红烧肉,就当做给狗吃了。

三人看着剩下来的一盘炒杂烩,也没有等,赶紧抽出筷子夹了几筷子。

谢有酒只有这一张粮票,是他娘留给他一天的粮食,再没有多的给陈发春,两人只好将本就不多的米饭,分给陈发春小半。

吃饭的空档,林书小声地问道:“你怎么这么怕这个大鼻子?他背后有人?”

谢有酒压低声音道:“能在黑市混几年,还没被抓,这么明目张胆,背后能没人撑腰吗?且不说别人去黑市,都是乔装打扮,生怕被人认出来,而这位可是直接走进去,谁都知道他的名声。”

林书皱眉,“这人什么来头?”

谢有酒道:“听说以前是土匪,手里有独角牛,杀过人。”

独角牛是一款枪-械武器,算是民间自制的土枪,而如今民间还没正式禁枪,才会有人敢在家里藏枪,但即使如此,枪这种东西,也不是普通老百姓能看到的。

林书道:“政-府不管?”

谢有酒撇嘴,“听说是抗战时获得过战功,政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黑市本就是禁而不绝,赶尽杀绝,不是要了咱们老百姓的命么。这县城里谁家没偷偷去黑市买过东西。”

林书回头看了眼,那人确实长得五大三粗,方才他站在那人的身边,就跟个随手都能碾死的蚂蚁似的。

这杀过人的土匪,可不是普通人,连死都不够,比狠你再怎么也比不过。

林书看了眼那一盘子扫光的红烧肉,再看那大鼻子,就来了气,偏过头低咒一声。

妈的。

敢抢老子的红烧肉。

林书眼底算计着什么,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吃了他的,就给他狠狠地吐出来。

那大鼻子比他们先吃饭,心满意足地走出了饭店。这饭店没有窗户,瞧不见外面。林书眸光微动,和谢有酒和陈发春两人说了什么。谢有酒摇头,林书看向陈发春,而陈发春是跟着林书来的,自然是唯林书的命令是从。

两人迅速离开座位,躲在门口,而谢有酒无奈,只能跟上去。他们看着那大鼻子架起放在树下的自行车,车上驮了两大包东西,朝着右街的方向骑走了。按这方向,他是要去黑市做准备了。

谢有酒道:“我知道大鼻子在黑市有个落脚点,他这人常年不在家,每个月只回来几趟,一回来都是大包小包地去黑市卖。”

“这会估计是先回家清点货去了。”

林书问道:“他每回都带回来的什么东西?”这大鼻子竟然骑上了自行车,这在县城里可是奢侈品,他就没看到几人骑自行车,满大街最多的都是人拉车,或者牛车驴车,想必四处跑赚了不少。

“什么都有,每回就属他带回来的东西卖得最快。”谢有酒心下一顿,这才反应过来,皱眉看着林书道:“你们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竟然敢打大鼻子那批货的主意,要是被大鼻子发现,你们就要挨枪子了。”

林书轻笑道:“酒哥,你想多了,我才七岁,哪敢去抢那大鼻子的东西,只是问问。”

“这样最好。”谢有酒警告道。

三人回到谢有酒家。这会子一整街上热闹起来,娃子们聚在外面玩。林书三人同他们在街上雪地里打了会沙包。打沙包分为两组,两边的人为一组,中间的人为一组。两边的人投掷沙包,中间的人接沙包。要是中间的人接住沙包,两边的人继续投掷,中间没接住沙包的人,直接淘汰,直到中间的人都被沙包打中才结束比赛。这会娃子们较多,中间接沙包的人聚成了一堆,每回一个沙包甩过来,都能听到孩子们欢乐刺激的叫声,当几个沙包一起甩,那尖叫声更大了。

这种游戏适合人多的时候玩,小孩特别喜欢。林书陪着他们玩,看着这些孩子,越想念家里的三小只。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他昨晚和几个孩子说了要去县城,给他们安排了白天吃的东西。就怕小幺儿找不到他会哭闹,彩凤和黑娃都大了,应该不会。

一下午很快过去。

下午到了时辰。谢有酒就带着林书和陈发春去了黑市那条街,他们去得不早,那地方早就有人了。林书临出门的时候,还专门带了两个口罩,这会他和陈发春两人戴上口罩,再乔装一下,也没人认得出来。

谢有酒就给两人放哨,林书和陈发春走了进去。这不过是条普通的街道。来往交易的人也形色匆匆,买卖结束就迅速离开。他们在街上又看到了那个白吃他们红烧肉的大鼻子,正坐在台阶上,眼神敏锐地盯着四周,也很快注意到了林书两人。

他们戴上口罩,但没有换衣裳,这大鼻子不是蠢人,自然很快就认出他们来,上挑的鹰眼,阴鸷又犀利地眯了眯,竟然站起身来,朝着他们走来。

“狗蛋儿。”陈发春吓得站起来,抓住林书就要逃跑,被林书按住。

“冷静。”林书道:“他和我们无冤无仇,还白吃了我们的东西,该走的不是我们。”

大鼻子圈着胳膊走来,鹰眼扫了眼林书两个娃子,鼻里冷哼了声。

“你们两个娃子,还追到这来了。”大鼻子又瞧见林书和陈发春背着背篼,顿时一愣,眸底闪过惊讶,眯眼打量林书道:“你们这是卖的什么?”

林书波澜不惊道:“自然是该卖的东西。”

“哼,和我打马虎眼。你不知道我是谁?”大鼻子轻蔑地俯视他俩,这身高对峙,俨然一根手指头,都能将他们俩弄死。

林书咬牙切齿地看着大鼻子,脸上却换了副表情,微笑着打开袋子,给大鼻子瞧了一眼。

“家里熏的肉,想着来换点钱。”

大鼻子瞧着林书,目光落在那肉上,微不可查地微微闪烁了下,就似笑非笑地再次看了眼林书,然后往他自己的摊位走去。

陈发春不解道:“狗蛋儿,那人要做什么?”

林书蹙眉道:“别管。我们卖完肉就走。”

林书打开袋子,将里面的肉露出来,然后进来买东西的人都注意到了林书,毕竟这肉是很少见的。猪肉,禽,蛋类都是国家统购统销,但在黑市也能买到,这个价格就格外昂贵。卖肉的一般都是卖给收购站,或者政府收去了,几乎很少有百姓来卖肉,当然也说不定有些机构为了投机倒把,在黑市做起了买卖。

很快有人来问林书这腊羊肉的价格。林书瞧着是个体面人,穿着至少不是打补丁的棉袄,而是灯芯绒料子的棉服,一看款式是买的,还梳着大背头,油光可鉴。这穿得人模人样,即使是双豆豆眼,倒也显得精神。

豆豆眼仔细看了他的腊羊肉,还翻来覆去地检查了遍,然后警惕地看了眼周围,朝着林书低声道:“这个怎么卖?”

林书悄悄比了个十。

豆豆眼眼珠子本来就小,还眯着眼打量了林书一眼,最终微微点头,当下敲定了交易。

“行,给我来十斤。”

林书没见过这么爽快的人,点头将腊羊肉用报纸包好,递给豆豆眼。豆豆眼挨着林书,两人凑到了墙角边,没让人看见,然后豆豆眼掏出了一叠大团结,数了十张给林书,然后喜气洋洋地抱着羊肉快步走出了街口。

这一下卖出十斤腊羊肉,赚了一百元,再加上上午的二十,今天已赚了一百二十块钱。

这会人流量开始多起来,林书让陈发春拿着一只野鸡去街上推销,按照他教的话。这陈发春一开始不好意思,林书说要是他带来的人买一只野鸡,他就奖励他二块钱。陈发春为了钱,也卖力推销起来。这野鸡野兔也是稀罕物,好在云峰村山清水秀,野味多,其他有的村子地理位置不好,荒芜得很,几乎没有这些东西。

他们很快就将八只野鸡野兔都卖了出去,一只野鸡三斤重,熏成腊肉,也有一斤多,卖十块一斤,算合适的了。这寻常人家过年哪舍得吃鸡,还是上好的野鸡,来黑市买野味的有些看身份也能猜出来,是某些富贵人家的保姆。

他们卖完肉就迅速离开了黑市,先回到了谢有酒家。陈发春卖出了五只,林书给了陈发春一张大团结,十元。这十块钱不是比小数目,顶得上现代一千块。而如今的学费,小学每年五元,初中才八元,高中十元。这陈发春一天从他这里赚了一年的学费,也算得上没有亏待他。

陈发春看着这张大团结,激动地说出话来,感激地看着林书。

谢有酒羡慕得不行,但这小狗蛋儿初次见面,就送他一只野鸡,说到底他还没怎么帮到人家,还受之有愧。

“狗蛋儿,发春,要不你们晚上在我家住下,等明天我二表舅回来,刚好要拉货到云水镇,他有三轮车,刚好载你们一程。”

林书摇头道:“不行。我们今晚必须回家。家里还有三个弟弟妹妹,我不放心。”

“那这么晚了,你们怎么回去?还携带巨款,你不怕被人抢了啊。”谢有酒不赞成地看着两人,尤其是林书。

林书笑道:“放心,我们戴了口罩,没人认得出来。”

谢有酒无奈道:“哎,那你们早点走吧,趁着这天还没黑,还能安全些。”

林书和陈发春离开谢家,便沿着公路往云水镇的方向走。公路只有靠近县城的一段是水泥砂浆,往前走就是土路。大雪覆盖在路上,四周也是白茫茫一片,即使天色渐晚,雪折射出来的光,倒也看得清楚路的方向。

从苍龙县出来的公路较多,而他们往云水镇走得这条路,其他好几个镇也走。一开始路上还能看得几个人影,还有牛车驶过,越往云水镇走,天色越晚,同行的人越少。

林书警惕地看着四周,雪后的世界其实特别显眼,一路上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到了一个相邻的小镇,刚好有一对母女也要去云水镇。

她们有牛车,林书和陈发春一直跟在她们后面,那妇人见林书和陈发春是两个孩子,就和他们搭话,一听也要去云水镇,连忙让他们坐上牛车,免得这寒冬腊月的天气,还冻着脚走路。

林书和陈发春都感激不已,在夜里和妇人聊着天。这妇人是嫁到了云水镇,今早带着女儿回娘家探亲,这吃了饭就连夜赶回家。林书打着马灯,借着灯光,看见这妇人怀里抱着的小女孩。梳着两只羊角辫,还系着红绳。小女孩脸蛋冻得红扑扑的,一双黑葡萄般大的眼睛,格外明亮,见林书瞧她,竟害了羞,红着脸往娘亲怀里躲,又偷眼瞄林书。

林书这会没戴口罩,虽然穿着补丁棉袄,一张脸却格外清秀干净,和同龄还在留着鼻涕的男孩不一样。这雪夜里,纷纷扬扬的雪花散落,给他稚嫩又好看的轮廓,恍若打上了一层银霜。小女孩一见,就红了脸,尤其是林书还这么眼巴巴地盯着人家看。

“狗蛋儿,别这么眼巴巴地看女孩子。”身后传来陈发春的声音。

林书一脸黑线。但也差点忘了他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他当别人是小孩,别人可不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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