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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冥是被四目鬼跟清歌背回来的,醒来的时候脑袋依旧昏昏沉沉。

腰间被落川刺的那道口子还在隐隐作痛,这七个多月他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只是一复一日站在那里想要等到落川,可是他的心里却是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见到落川之后自己会做出什么来,可是一想到落川有可能回到九重天再也不会来见他之后,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重冥躺在他跟落川曾经缠-绵过这张床上,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他不知道他跟落川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个份上。

落川难道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吗?

他不知道,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落川看上去就是个笨蛋,做事从来不懂的三思而后行,莽莽撞撞的。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笨蛋,他却怎么也留不住他,看不透他。

他想了许久,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那天打了落川一巴掌,他至今也忘不了落川那时的表情。

没有怒气,没有埋怨,只是摆出了“果然是这样”的表情。

那一刻,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到不出的痛楚,令他整个人如坠寒狱。从那之后,落川就变了,虽然落川表面看上去与平时无异,可只有他心里清楚一切都不一样了。仿佛之前的甜蜜全部都是他一个人的错觉,落川又变回了他的一个房客,他们一起睡觉,吃饭,却什么都消失掉了。

之后,那天清歌来了,他说落川的心死了。他当然知道锦鲤一族的本事,可他还是不理解清歌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而到了现在,他就更不懂了。他不懂此刻的落川心里是对他不抱任何期望了,还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一切都只是逢场作戏。

他喜欢落川,这一点她一直都很清楚。

只是他自打四百年前与落川相遇之后,他们几乎就没怎么分开过。他曾听过别人说过那种折磨人的名叫思念的东西,也亲自品尝过三万年,可那时候心里却是甜的。

可是这种东西并不能使用在落川身上。

因为仅仅七个月的时间,他的七魂六魄像是被锁在了冥渊血海一般,像是有万千厉鬼啃食着他拳头般大小的心脏,心里的千疮百孔像是永远都难以愈合。可这种疼痛并不是见到那个人之后就会减轻的。正相反,见到落川之后,这种痛意越发的明显了,可是心里却觉得这样总好过见不到,摸不到。

他不知道落川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让他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他不知道该如何跟落川交心的谈话,几乎每一次牵扯到云泽的事情,他们就会不欢而散。可是当落川亲口说出那绝情的话之后,他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想要将这个人彻底束缚在自己的面前。

他想着只要落川不能再消失不见,他们就还有机会,就算之前的一切都是那人的逢场作戏,他也可以用许多年许多年陪伴他,慢慢地将自己的喜欢说与他听。可是当他把落川他在云头的时候,落川的却是满眼的恐惧。

他在怕他,为什么?

那一刻他突然就下不去手了,他想要抱住他问他些什么,可是阿肆偏偏在那种时候冒了出来。

可是更让他想不通的,就是落川最后抛下的那句话。

他说:“重冥……你还是跟三百年前一样,为了云泽恨不得要我的命。不过你别担心,我会把他完好无损的还给你,我落川说到做到。”

这是什么意思呢?

重冥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因身体太过虚弱而昏了过去。

可是落川有一件事搞错了,他从未想过要他的命,尽管那时候落川杀掉云泽之后他恨不得杀了他,他对他下了缚仙咒,将他压在地上狠狠凌-辱,只是因为那时在他看来,落川的那种行为就是一种背叛。

可是当时,他心里最多的还是害怕。

他害怕落川承了仙君位再也不见他,他害怕他跟这个男人再也没有了任何瓜葛。所以他用了如此卑鄙的手法将落川死死的锁在了自己的身边。

可是三百年过去了,他们之间的的距离并没有丝毫的拉近,落川只会做一些,说一些气死他不偿命的话。他也不善于交际,故而每每只能拼尽全力的抱他,可他抱得越近,落川抵触的就越是厉害。

三百年,他觉得落川就像他手心沙,抓不得,亦放不得。

可是,落川为何就是容不下云泽?以至于连云泽最后一点重生希望也不肯给?

夜凉如水,重冥顶着天花板上的那一抹急剧变化的树影,默默地望向了窗边皎洁的月光。思绪飘荡着,重冥不由得想起了他与云泽相遇的那天,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个温柔的男人的名字。

他是在冥渊出生的,从有记忆开始,那一双双眼睛里面就只有恐惧。

那时候他还小,他看不懂那些鬼族眼里的东西,他会踌躇半天才能鼓起勇气去跟他同龄的人打个招呼,可是回应他的,总是一句句谩骂跟一颗颗只会让他头破血流的石头。长时间下来,他心灰意冷了,不再任由他们欺负,他每天都弄得一身伤,然后再不知名的山洞独自熬过漫长的深夜。

他不想回冥渊,那里没有任何人愿意靠近他,耳边只能听到冥渊血海中厉鬼的嚎哭,让他无所适从,只得一夜一夜被噩梦惊醒,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受到这样的对待。

后来他才明白,那是一种叫做孤寂的东西,可吞食心中一切的希望与信仰的怪物。

他们说,他也是怪物,他甚至都没有属于自己名字。

那天他实在是饿坏了,便去鬼族的集市上偷了几个包子。被发现之后,那鬼族二话不说便将一笼包子都扔给了他,还说让他尽管那去吃,求他不要杀他。事实上他从没想过去杀任何一个人,他那时候几乎没有杀戮的概念。

他想说他可以帮他卖包子,只要肯留下他就好。可还没等他说出口,脑袋就挨了一板砖,血溅当场。手里的包子脱了手掉在了泥巴中,他看着已经不能入口的包子,只觉得心里满腹委屈。那种绝望与困惑伴随了他几百年,所以尽管他当时还很小,那种痛苦到现在还是让他记忆犹新。

他愤怒的将心里的话吼了出来,可是没有一个人同情他,愿意听他说。他们都对他退避三舍,所有人都是一副恨不得他死却又不敢靠近的模样。

出手让他血流不止的,是几个鬼族少年。他已经数不清他们是第几次这么对待他了,挤压的负面情绪在那一刻尽数爆发,他当场就跟那些比高出一头还有余的少年打了起来。

他被扯着头发,被压在地上肆意的侮-辱。他们说他是野种,是煞星,还说他一出生就害死了一位鬼将。可是他觉得自己很是冤枉,他肯本就不知道什么鬼将。

“我没有!”“我不是!”“你们听我说!”

这样的话他已经快要喊破喉咙,可是根本就没有人会在意,渐渐地……他便不在开口。他们要把他赶出鬼界,还说要把他当做饲料扔进魔界的魔池之中。他们让他下跪,可是他就是咬紧牙不肯屈服。

也不知道被撕扯到了何处,突然其中的一个少年对他的眼睛撒了一把东西,那一瞬间他的眼睛像是烧起来了,他的眼前一片黑暗,终于忍不住地惨叫出来。

他会死吗?

会这样无声无息的被活活打死吗?

可是他好不甘心,他想要哭,可是哭就代表输了,可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不是吗?

“住手!”

万念俱灰之时,似乎有一个声音似一道闪电一般劈了过来,身上被撕扯的触感在那一瞬间消失殆尽。一阵疾风蹭过他的侧脸,带着微微地痛感,有一只手臂从前面将他小小的身子往后一拨,他脚下一个不稳,满是血的脸庞就这么贴在了那人的身上。记忆中,那个人似乎很清瘦,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鼻尖抵那人脊背的骨头上的触感。

“你就是个煞星,你一出世就克死了鬼族的一位鬼将,也不知道你爹娘是谁,小野种!”

他听到有人这么喊,他有些心灰意冷了,他想着这个人或许只是因为没看清他是谁,所以才会护着他。等到他知道他只不过是别人口中的怪物的时候,他一定也会像之前无数的人一样看他,远离他。

可是令他没有料到的是,那人的这句话刚说出口,他就听到了掌掴的声音。

他下意识的抬起眼睛去看,却只看到一片黑暗,就听见那人大吼道:“给他赔不是!”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呢?他难以形容。

从来没有人愿意关心他,愿意为他出头,更别说像这样保护他。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他忍不住想哭,他拼命的揉搓着眼睛想将这个人的脸庞看清楚,可是不管他使出多大的力气,他的眼前都只有无边的黑暗。

他的眼睛实在是太疼了,以至于咬紧牙关的他不太能听清这几个人说了什么。他只是觉得似乎那些欺负他的人似乎被这个人硬压着跪在了他的面前。之后这几个人似乎借机跑了,他只听到他们用满是鄙夷却又高高在上的语气告诉他:“你就等着瞎吧!”

他怔怔的站着,却什么也看不见,强忍的痛楚终于将他击垮。他捂着眼睛倒在了地上,将自己小小的身体拼命地蜷缩起来,就像是每每一个人带着伤熬过无数个漫长的深夜中所做的那样,仿佛这样才能让他好受一些,更加有安全感一些。

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双眼就这么挖出来,整个人都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他紧紧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身上的汗水却不可控制的往外冒,他的身体忍不住开始微微的痉挛。突然有一只手慢慢的附上了他的脸庞,他本能的向后瑟缩着。可下一瞬,一双温柔的手就附上了他的头顶,温柔的揉了揉他的脑袋,他曾经在黑暗的角落看到过那些少年的爹娘这么对他,他们会给他们买衣裳,买好吃的,会对他们笑,会将他们抱在怀里去看鬼族的灯会。

他也很想要一个会待他好,对他笑的人,可是从来没有人愿意。

他的鼻腔开始涌出一股一股的酸涩,可他还是生生忍住了。他不想哭,他怕他哭了,这个人就会嫌弃他,就会不要他了,他不敢,因为他真的很想要很想要。

他也会保护那个人的,也会对他好的。

这一刻,他想要这个人留在他身边。

“没事了……”

他不知道他先前练就的隐忍都去了哪里,以至于在这三个字后溃不成军。巨大的悲伤压得他小小的身子再也站不起来,他开始不受自己控制嚎啕大哭。

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他被那人抱住了,那人的手开始地在他的后背处轻轻地拍打着,对他说:“别伤心了……”

他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袖子,尽管他知道他将他身上弄脏了,可他却不敢放手。

这样温柔的人,对他好的人,保护他的人,声音这么好听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呢?他是有名字的吧?他不像他。

他张了张的嘴巴想要问些什么,却发现他的嗓子似乎跟他的眼睛一起坏掉了。

怎么办,怎么办……

他看不见这个人了吗?他问不出这个人的名字了吗?

他急的跪在地上拼命的箍住自己的脖子,可是毫无用处,那人似乎比他还要交集,他一把抓住了他的肩,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人温热的鼻息喷洒到他脸上的触感,是那样的真实。

“你别动,你先睁开眼我看看!”

他听到他急切的声音,听到那人倒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他病的很重。他张开了嘴巴想要比划着什么,却是一口血呕了出来,接着脚下就是一阵地失重,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扔到了那人的背上,一个温暖的地方,一个愿意接纳他的地方。

那人抱着他就开始飞奔,他听到那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沉重。

他想要从他身上下来自己走,可是没等他说出什么,他们就一起朝着前面栽了过去。他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千钧一发之际,那人却是紧紧地将他抱在了怀里,他不知道滚到那里停的,只感觉到那人的后背狠狠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闷哼了一声,他们才停了下来。而这一声闷哼,却比他挨了打还要让他疼。

这个人是唯一对他好的人,他不想让他疼。

“你给我撑住了!疼的话就咬我好了,马上……马上就到了!”

那条山路似乎蜿蜒曲折没有尽头,他不知道他背着他跑了多长时间,他只是听到他这么说,可他不舍得咬他,他拼命地摇了摇头,只是紧紧地抓住了那的人的肩,如果他是大人就好了,如果他可以保护他……就好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一个累赘。

停下来的时候,他听到了水流动的声音,他被一把扔进了冰冷的水中,寒冬的天气让他浑身都要僵住了。那个人将他抱住就开始替他清洗眼睛,冰冷的触感席卷过来,稍稍缓解了眼上似是被烈火灼烧的痛楚,却也只是一时。

他背着他到了一处山洞生了火,他叫他乖乖坐着,细心他湿漉漉的衣服脱了下来。那人嚼碎了喂了他一些草药,苦得让他直打哆嗦,他很想告诉他无论多苦他都可以自己吃,不用他喂,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只得任由那人蒋草药敷在他的眼上。

之后的几天,似乎是他一生中最甜蜜却又痛苦的日子。

那人就这么不吃不喝的抱着他,山洞外的寒风发出了似是万千厉鬼嚎哭的声响,可他却并不害怕,因为他的身边有他在。可是他又好心疼,连一句安慰跟道谢的话也说不出。

身上折磨他的痛楚在这三天中尽数退去,可他依旧看不见任何东西,也说不出什么话。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些吃的来!”

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时候,他听到那个人这么说。

他几乎是下意识扑了过去抓住了那个人,可又觉得或许他走了才是最好的,至少不用跟他一起饿肚子,冻到睡也睡不着,可是他心里又很自私……这两种情绪在他的身体里撕扯着,他只得死死的咬住了嘴巴,任凭那股血腥之气灌入咽喉,像是要将他焚烬。

那双手再一次摸了摸他的脑袋,还是那么温柔,那么温暖,温暖到令他想哭。

那人对他说:“我很快就回来,不会丢下你的,相信我,好不好?听话……”

他站着不说话,他很想相信这个人,可又觉得他应该走。

他站在原地牵着那人很久很久,终于……那只小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那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档的山洞中,却距离他越来越遥远,仿佛一步一步踏在他的心上,生生地疼。当那人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的时候,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摸索到了洞口。他颤颤巍巍地爬起身子,挺直了脊背站在那处,眼前一片黑暗,他却还是忍不住朝着意识里最远的地方眺望。离开了那人温暖的怀抱,凛冽的寒风像是一根根寒针往他的身子狠狠地刺去,可他却不敢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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