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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瞧拿笔准备给我批改习题的瑶歆,面色白里带粉,好似水蜜桃般的水灵,忍不住脱口问道:“表姐,你也是从南方来的,为何不见你有何不适?”瑶歆拿笔敲敲我的头,做了一个鬼脸,“再过三天,你的干哥哥们来了,你就会忘掉所有的不适。”
我故作好奇地问:“表姐难道是火眼金睛,识得三哥和群民他们是妖精幻化?”
瑶歆不解,我嫣然一笑,“有句成语叫望梅止渴,表姐岂不是说他们是梅子变的。”
瑶歆总喜欢拿群民他们打趣我,起初我颇不自在,她见后变本加厉,想藉此报一箭之仇。可惜我已不是旧日的小可怜,瑶歆再提及此类话题,均泰然自若反击回去。话音方落,门帘被人掀开,话题人物之一的远山,英武地迈进门来。看到此景我不禁捧腹大笑,远山先是微怔,想是明了发笑的原因与他有关,一声不吭侧立在瑶歆身旁,嘴角含笑,垂眸瞧着笑得花枝乱摆的瑶歆。
我走到远山面前,恭敬地行个礼,“九妹有眼不识泰山,错把三哥当成梅子,谁成想却是望梅止渴佳话中的曹丞相,失敬失敬。”
瑶歆笑得直不起腰,撑着要起身打我。我闪身掀开帘子跑出起居室,院子中站着一群人,被围在中间的两个,亦是方才的话题人物。我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想再看真切些,群民兴奋拉着群生跑过来,喊道:“小妹,我们来了。”
仅隔半月,却仿佛过了许久,面对突然出现的兄弟俩,我怔愣起来。群生微微一笑,“小妹才半月未见,就不认得三哥四哥了?”
身后传来瑶歆的窃笑声,“你们一下是梅子,一下是曹丞相,变化多端的,表妹当然是认不清。”远山的朗笑声随后和了进来。
想来远山知道了方才谈笑的内容,不想瑶歆再长舌告诉群民他们,忙岔开话题,询问起黎先生和黎太太。群民抢先回道:“父亲他们在安顿新家,我们在车站正好碰到苏大哥在车站送人,就一起先过来给苏世伯、苏伯母请安,来看看小妹。”
“你们小妹其它都好,就是有点水土不服,得了干渴症,我给找了一个方子,这么长的时间都没喊渴,想必是对症了。”瑶歆貌似关切地搂住我的肩,认真地对兄弟俩说。
兄弟俩听了,一同投来关切的目光,想淡化掉话题的我忙回道:“就是京城干燥了些,没什么大事,我表姐是在逗你们,不要当真,你们见过家母了吗?”
“伯母还在休息,李嬷嬷说,伯母起来,会派人来知会。”群生答道。
听罢,我请兄弟俩进了屋,群生见桌上的书本,回身含笑看着我说:“小妹到真个爱学习,听苏大哥说,小妹的学校找好了,进的是中学,四哥还没祝贺呢。”
我正要回谢,春晓端进茶壶,沏了四杯茶一一端到他们面前。“哎,小妹,你不是怕口干吗?为什么不喝茶?”群民见我面前没茶杯好奇问道。
“你们小妹不用茶杯,用的是这个。”瑶歆指指桌上的大搪瓷茶缸,除了群生,屋里一干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等笑声弱下去,群生问起瑶歆,“瑶歆姐,你那个方子能告诉我吗,家母打算过两天,接小妹来家里住几天,也好预备着。”
“有何不可,其实很简单,青梅两颗。”瑶歆难得一板正经地认真作答。
“瑶歆姐是想让小妹望梅止渴呀,有这方子不等于没有。”群民笑道。
瑶歆张嘴欲答,被远山厚道地止住,亲昵的语态又让兄弟俩面面相觑,不知这演的是哪出戏。尴尬间,门外传来李嬷嬷的声音,“太太请黎家两位少爷去堂屋坐坐。”
一行人来到正屋,母亲站在堂屋前,亲热地拉住要行礼的两兄弟,问道:“不是说大后日才到吗?你苏世伯去衙门上班去了,家里一点准备也没有,真是失礼。”
“政府里的那些人催得急,所以提早来了,家父不想像在上海那样子兴师动众,便谁都没有惊动,苏伯母请见谅。”群民恭敬地回道。
母亲听完,便让远山带我去接黎家二老过来吃顿便饭,为他们接风,并特特嘱咐我道:“你干爹干娘来了,该先登门拜访才是,见了二老别忘了要行大礼。”
黎家在京的老宅位于东城区,是黎先生以前在京为官时买下的。转进胡同,里面停了不少汽车和车轿,我和远山下车,徒步走向宅子大门。
黎家的宅子是东、西各三进的院落,大门开在中间,房檐下彩画的雀替,三幅云紧挨着,走马板上悬挂的匾额,黑匾金字上写的是‘化被草木’。门前顶棚之下一溜悬挂着四盏皮灯,新油过的乌漆大门上兽面门环,门环旁漆书门对。上联写‘诗书继世’,下联对‘忠厚传家’。门框两侧贴楹联处尚空着,门上方两侧伸出精雕彩绘的门簪,簪上刻着吉祥如意,门下边两边石狮把门,汉白玉石阶一直铺到当街,街边又有上马石拴马桩,大门两侧凸出的山墙腿子磨砖对缝,上下都有雕花。
跨过厚实的门槛,门里两侧墙面,被梁柱隔成了数块大小不等的长方形墙面,每块都雕刻着花鸟竹石,山墙下边沿着东西各放一条春凳。迎面立着了一面影壁,影壁前树着假山石,种了碧桃、海棠,东西两边又各有一道矮墙,墙中各开了一个月亮门洞,月亮门洞中,是绿色大漆洒金粉的屏门。
寻着人声穿过西月亮门,前院里一片热闹景象,除了忙于搬家的仆人,院里乌压压站了一堆的人,有长袍马褂的文人官员,有穿西服革履的青年学者,也有身着制服的学生,大家都在抱拳施礼相互问候着,看样子也是刚到不久。我和远山站在月亮门边打量里面的情景时,来客不断,隐隐觉得母亲的好意恐要泡汤了。
远山喊住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报上我俩的姓名,那人一听,忙客气地向我们施礼,“苏少将军好,小姐好,小的姓于,是府里的管家,太太在正房的堂屋忙着,请二位随小的来。”
于管家引着我们来到华丽醒目、雕梁画栋的垂花门口,上了青石台阶,跨过棋盘门,在敞开的屏门前住了脚,探头朝门里的一个丫鬟喊道:“翠凤,快去禀报太太,苏少将军和咱家小姐来了。”
于管家说完,便告辞小跑着赶回前院,我和远山径直进了内院,只见两侧抄手游廊旁种着些丁香,海棠,正面是一座太湖石堆叠的假山,花木扶疏,幽雅宜人,颇有些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味道。绕过假山,面前又是一片忙碌喧嚣,黎太太一手攥着丝帕,一手微提裙摆,在不断的问候声中,碎步迎来。
我忙小跑上前,欲要行大礼,被黎太太一手拉住,“半月未见,可把干娘想死了。”彼此问候过,黎太太问起群民群生,我恭敬地说明来意,黎太太抬头瞧着远山道了谢,说:“虽说是自家的老宅,这屋里的事千头万绪,还有前院一堆子人也不知如何打发,麻烦你替我向干亲家赔个不是,群民群生有他们照看着,就是帮了大忙了。”
远山点头应后,唤我离开,我迟疑片刻,仰脸望着黎太太问道:“干娘,有没有韵洋可以帮忙做的,韵洋实在不忍心让干娘一人受累。”
黎太太摸摸我的脸,“韵洋,我的小囡囡,干娘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你回去好好和你的两个哥哥说会话,就是帮了干娘……”
“太太,对不起,请恕小的失职,您交代的雕像,进大门时下人没小心,摔到地上了。”于管家气喘吁吁插进话。
“怎的这样不经心,特意嘱咐了半天,这可是老爷朋友送的心头好。”黎太太脸色大变说完,迈开脚步,匆匆赶往前院。
我随着黎太太到了大门口,见门前围着一圈人,一座精美的大理石雕像倒在地上,肢体断裂,几个下人呆在一旁。黎太太气得发抖,指着雕像质问道:“这样子,让我怎样跟老爷说?”
我摇摇黎太太的左手,说:“干娘,别气了,干爹朋友送干爹这石像,不是让干爹干娘生气的……”
劝说中,黎先生爽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韵洋说的好,夫人,你就别担心我了。让人收拾收拾,这么多的物件,够难为家人了。”
我忙向走到身边的黎先生躬身行礼,先生一手捋着山羊胡子,一手牵起我,笑呵呵对黎太太说道:“唐朝时,有为著名的慧宗禅师,他酷爱兰花,有一次,外出弘法讲经,让弟子们看护寺里的兰花,弟子们细心地侍弄兰花,没想一天深夜下大雨,忘了移进兰花,花架倒塌,兰花尽毁,众人自然忐忑不安,等着师傅的责罚,未料慧宗禅师反宽慰弟子们。说,当初,我不是为了生气而种兰花的。夫人,韵洋小小年纪,都有这样的悟性,你也别介意了。”
一旁的于管家似乎松了口气,擦擦满头的汗水,毕恭毕敬地向先生道歉,黎太太恢复平日的和气,抬手止住道:“算了,你快让人把这烂摊子收拾好了,别堵着大门,让人没法进出。”说完,对黎先生柔声道:“你去忙你的,这儿有我呢。”
黎先生颔首,举步前看看地上的石像,眼中滑过惋惜之色。我细看看雕像,拉拉黎太太的衣袖,说道:“干娘,这像也别扔了,就只断了头和手,说不定可以粘好,就是粘不好,也可以当摆设,不还有著名的断臂维纳斯呢。”
走了两步的黎先生,放声大笑折回身,拍拍我的头顶,“夫人,咱们就照韵洋说的做吧。”
事后才知,那座雕像是法国著名雕塑家,阿里斯蒂德?马约尔的作品,是黎先生的挚友相送。雕像未能完全修复,没了双手手指,却被终身颠沛的先生,珍藏一生。他说,这个雕像让他真正悟得,得失二字。
辞别忙碌的黎先生黎太太,走出大门,胡同已是塞得水泄不通,远山扫望一眼,牵着我说:“九妹,有黎先生这样干爹的栽培,以后的你,一定会不同凡响。”
我稍稍红起脸,仰头望去,远山认真的表情不像玩笑,嗫嗫片刻,看看身边陆续走过来的访客,问道:“三哥,我干爹真的很厉害吗?”
远山好笑地看看我,一脸正色回道:“是,不是三哥这样背着枪的厉害,是他老人家的学识,人品,一生为国为民,无私奉献,堪为世人楷模,注定会载入史册,你说厉不厉害?你有这样的干爹,三哥都感到自豪。九妹,你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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