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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中呵呵笑道:“苏小姐可是媛妹心之念念的美人,喊都喊了六年了,怎么突然谦虚起来?”

和振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困顿的心情减轻了不少,我的谈兴微起。“美人就如牡丹,也许各花入各眼,有人爱它的富贵,有人嫌它的艳俗。但是,如果把所有的花凑齐,最为显眼的,还是牡丹。不管你喜不喜欢它,你都不能否认它的美丽。韵洋生平所见可以称之美人的就两人,一个是我二姐,一个是映霞姐,我自认没那个让人一眼难忘的本事。”

振中听了又是呵呵一笑,没说是或不是,直接问道:“那苏小姐认为自己属于哪类花?”

这个问题自己从未想过,我偏头寻思,眼光落到路边的枯草,感怀地回说:“我干爹说我是棵草,我也期望能如干爹所说,做一棵韧劲十足的小草足以。”

车子随着我的话音拐进了自家的胡同,在大门前停下后,振中替我打开车门,礼貌地牵我下车说道:“今天就不进贵府打搅了,替我向令尊令堂问好,黎先生说得极是,希望这次苏小姐不要被风吹倒,振中告辞。”

目送振中离去,我在门前徘徊不定,既担心母亲的身体,又害怕再见到母亲,想同家人摊牌,又害怕再伤害大家。门房跑出来恭敬地问道:“三小姐是在等人吗?太太已经醒了,大少爷吩咐过,三小姐如果回来,请到堂屋去回话,老爷他们在都等着呢。”

谢过门房,我定神望向宅门深处的影壁,抱紧画夹,毅然跨过高高的门槛。群生,不要对我失望,请陪着我一起穿越这无形的距离,打破这人为树立起来的障碍,群生,请等着我的佳音。我一路默念着走到堂屋门前,见头贴膏药的母亲被雁遥扶着,在一张临时摆放的躺椅上坐下,愧疚地垂下头,养育之情和儿女私情,在心中又展开了拉锯。

父亲在里一声厉喝:“韵洋,还不快进来向你母亲磕头请罪。”

我低头进了堂屋,跪到母亲跟前,视线触到母亲的裙角,立刻红了眼睛,放下画夹,预备请罪,头顶传来父亲的高声训斥,“韵洋,我苏肃宁让你接受教育,是让你知情达理,不是让你篾伦悖理。以为有了自由、民主、平等这个尚方宝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就可以把法律、伦理、道德弃之一边了?要你勇敢面对生活,就可以对自己生病的母亲不分事理横加指责吗?韵洋,如果知道你会这样,为父宁愿你大字不识大门不出,规规矩矩庸庸碌碌过完一生,也好过空喊主义思想,做些反复无常、不仁不义的小人行径。”

眼眶里的水雾,随着父亲的斥责,层层堆积,终是无处可纳,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地砖上,父亲的口气缓和些许,“为父不是要让你做个三贞九烈的女子,而是希望你能明白做人应遵循的操守。人类的情感不同于其它的生物,不是你想要就要,不要就弃如蔽履,你们年轻人整天高喊爱情的神圣美好,要我们这些老一辈尊重它,可是你有尊重它吗?你现在的做法,正是对感情的亵渎和蔑视,感情的维系不光是靠激情,更重要是靠责任。不要看轻了自己的感情,恣意挥洒,凡事都有个度,这不是小孩子的家家酒,可以胡乱闹着玩的。如果你不把这点弄明白,想清楚,你是不配、也没有资格在这里跟我们谈论你爱谁。”

父亲说到此处停下,端起茶杯,轻泯两口,不再言语,隔了一小会儿,母亲开口道:“韵洋,刚才娘说要休息,你拼命大喊。现在你父亲让你说,怎么又成了哑巴?”

室内没有狂风,耳里没有骤雨,眼下的情形完全在我的预测之外,我怔怔抬起头,见母亲眼圈微肿,有哭过的痕迹,我的喉头动了,忙于吞咽倾泻进喉管的咸涩。母亲虚弱地摆摆手,让我停下呜咽,“在国外,杀人犯都还会请律师辩驳一番。你也把自个的想法说说,娘是不想再失去一个女儿了。”

母亲最后一句话,深深锤进我的心里,自己总为些表面的东西一叶障目,随意质疑母爱,从小到大,总是犯着这个错误,我扑到母亲的膝盖上,嚎啕忏悔。

雁遥过来拉起我,劝道:“小妹,婆婆不宜太激动,你有什么话和想法只管说,不要顾及我,大嫂是认理不认人的。”

我忍住泪,拾起地上的画夹递给雁遥,复又向父母亲跪下,源源本本地明说了自己对群生和梦泽的不同感想,在我述说间画夹在他们几个人手中传了一遍,父亲翻看了一下画纸,问道:“韵洋,对梦泽若如你所说,是因感动而动心,那你又如何保证,你不是因群生的画册而感动动心呢?如果以后,还有谁也来感动你一下,你是不是又会动心呢?”

我坚定地望着父亲回道:“父亲,动心也分很多种,看一本好书会动心,看见一见漂亮的衣服会动心,但是,我不会想到嫁给一本书和一件衣服。梦泽哥的感动,我还处在考虑的阶段,从未有过牵手一生的勇气和决心。而群生哥的感动,则是撞击心底的,直达灵魂的,没有犹豫,没有彷徨,心中充满勇气和决心,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真搞不懂你们小女孩的心思,同样痴情优秀的两人,居然会有这样大的区别,我还真看不出梦泽差在哪里。”

远祺一旁大发感慨,也有替雁遥说话的意思,我看看他俩,诚恳地如实回说:“梦泽哥确实很好,我一直觉得配不上他,他像一团火,照耀着大家,璀璨耀眼,而我只是株平凡的小草,太过炙热的东西,只会让我枯萎烧焦,群生哥则不同,他像一汪清泉,滋润着土地,宁静甘甜,和他一起会觉得舒展安心。火和水没有好与不好,只有合不合适。”

话音落下,大家都息了声,稍后,母亲看看父亲,冲我骂道:“韵洋就是会比喻,可不就是个墙头草,东倒西歪的,确实配不上人家梦泽,那么好的一个孩子,给了你岂不可惜?”

听出母亲的弦外之音,我一下愣住,不敢相信事情就这样轻易地解决了。母亲探过身,用手帕擦擦我的脸,揪住我的耳朵责道:“瞧这满脸又是土又是泥的,真瞧不出哪点子好,别说梦泽,群生见着也不会要你。去,别杵在这儿碍眼,洗干净了,一家子好好吃顿晚饭。”

挑灯时分,我重新坐回书桌前,眼里充满了憧憬和幸福,被风吹响的窗棂,好似激扬的乐鼓,奏响着新生的乐章。再次提笔,笔端不再滞塞,文字不再郁闷,写完方才的风波,我停笔望着台灯散出的晕光,恍如夕阳的光芒,我的颊边露出笑意,补写道:群生哥,我愿意,与你一起看潮起潮落,我愿意,与你一起观朝晖夕阳,我愿意与你在一起。群生哥,我们从此不再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距离只在我们的呼吸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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