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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祺伸手拍拍我的脑袋,谑道:“你这样说,那大哥岂不是要去抹脖子,以谢国人了。小妹镇日古人云,古人不也说,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结果,看似容易,却不是人人能做到的。小妹,不要看轻自己,大哥真的为小妹感到骄傲。”母亲总说远祺保守胆小,殊不知,远祺方是真正心眼透亮。稳守心态,在动荡的环境之中,无疑是明哲保身的上选之途。我本欲如此,没想越走越偏,被命运之手挤压得面目全非,没了淡然和坦然,满是犹豫和矛盾。
穿庭飞花,勾起往日的记忆……望着漫天飞雪,说要做寒风中飞絮的我,那个坚定自信乐观的女孩,好是我的前生那般的遥远。或许,是该给梦泽一个交待了,不是孩子气的逃避,而是认真的答复。
入夜时分,梦泽如我所愿,来到我家,但不是他独来,还带着学生运动的骨干,说是来向我道谢。几十个人,闹闹哄哄而来,闹闹哄哄而去,咏梅和倩如也在走马灯似的道谢人中。
临别时,梦泽乘空握住我的手,目光挚诚而热烈,说道:“韵洋,这几日我们决定乘热打铁,让这届卖国的内阁倒台。韵洋,你知道你的话影响了多少人吗?你知道你的行动给多少人带来希望吗?我一定不会让你的心血白费掉。”
怔怔望着翩翩身影,挥手消失在二门外,涌到唇边的满腹话语,生生悉数压了回去。梦泽素来洞察力极强,但在他事业理想面前,我的,总是微不足道。虽然我能理解,可此时……
孤身伫立夜色之中,剪剪风,脉脉香,月清冷,云徘徊,遥看花弄影,静听叶摇声。蹬蹬皮靴的声音打断我的静思,寻声望去,见顾管家领着振兴沿着游廊走来。
我迎过去,和声招呼道:“二弟此时前来,是商量倒阁的事吗?”
振兴点点头,低声回道:“爹过两天才能到。爹吩咐,此间遇事要和大嫂商量着办。”
一起进屋,振兴脱帽落座,见我给他倒茶,忙起身接过去说道:“大嫂身边怎么也不跟个人?别人家都是丫头婆子不离身,爹要知道了又会生气。”
我暗自诧异,惯于对我冷言冷语的振兴,居然也会使用平和的语调,遂淡笑道:“在家还能有什么大事?自己有手有脚的,干嘛要事事麻烦人?”
振兴放下茶杯,双手搁在膝前,沉默小片刻,平视道:“方才杨家约我吃了晚饭,说是现在倒阁势在必行。几家洋人,都派人了和他们接触过。有愿意合作的,有不冷不热的,也有不满的。”
杨家军力虽是最强,可这些年,在政府里被肖家压着出不了头,就是少了洋人的支持。突然要换新人,谁会相信?用人,当然都会用自己人,同时还有利益牵扯。英美两家多半会从肖家那派挑人,意法大概会旁观谁都接触着,只有日本肯定是最不高兴。
“他们是想让咱家一起帮着游说?
振兴颔首道:“嗯,杨家想让大嫂帮着,同打头的两家斡旋,摆尾的那家不足为虑。”
我单手托腮,细想了会儿,抬眸回道:“那两家固然重要,剩下的也不能忽视,条约要不签了,他们一肚子的火,还不得变本加厉、明里暗里的折腾。”
振兴瞧瞧我,神色带有几分轻松,道:“大嫂虑的极是,可这次咱家也不唱主角,让他们烦心去吧。说不定,以后是咱家的机会。”
好个隔岸观火,留有后手,我垂下眼帘,屋里一片寂静。振兴到底不同于振中,野心抱负极强,成就一个强者,未必是世人的福气,其中,必会掀起血雨腥风。要是振中……
止住黯然默想,我收回支在沙发扶手的手肘,端过茶几上的茶杯,浅抿了一口,打起精神问道:“杨家有说怎样办吗?”
振兴搁在膝上的双掌握成拳状,面色恢复常态,似古井无波,“他们还想请大嫂出主意。”
本就内心严重堵塞,一听此话,勾起对杨家的怨气,我嗤笑一声,“他们家哪个是吃闲饭的?二弟,他们这是拿咱当枪使,事情办好了,是给他们办的,万一弄砸了,与他们无关,他们还有回旋的余地。咱们整天干着这陪太子读书的脏活累活,还真没个头了。”
振兴听了我的怨言,神色却有丝缓和,平静回道:“这事,还不是大嫂起的头。事情到这一步,散伙对谁都没好处。”
“那他们总可以提几个建议吧?做事也不能这样没诚意。二弟,你以前没跟他们打过交道,不知道他们的厉害,特别是那个杨靖义。只怕干不好来个落井下石,干好了立马卸磨杀驴。咱们也别急,先凉一凉,他们自然会有办法,咱们再配合。”
振兴听罢,邃眸闪现一丝儿笑意,“杨靖义再厉害,还不是大嫂的手下败将。他今晚还一个劲地赞大嫂呢。”
我惊异地望着振兴,几疑自己的眼花,笑意?忙提醒道:“二弟,看来他们没少给你灌迷魂汤,还是醒醒吧。我现在这样,还不都是他们设计的。咱俩的心眼,不够跟他们斗的。你就说这几日我思虑过度,身体不适,要卧床静养。咱们等爹来了,再作主张。”
振兴敛住笑,眼神少了往日的凌厉,“爹早有提醒我,他们的迷魂汤,还灌不倒我。大嫂说的极是,现在着急的是他们,咱们等等再说。”
听到这话,我方从愤懑中清醒,振兴的心思算计都是顶尖的,自己方才像个怨妇似的唠唠叨叨,让他看笑话了。我谦和地问道:“二弟还有何想法?”
振兴不紧不慢答道:“大嫂在家称病即可,同杨家,毕竟是在一条船上,咱们也得尽尽心。我打算派人暗地查查,几家公使、他们家人和智囊的喜好,这事同杨家合着一起做,粗略的信息,杨家肯定会有,咱就往细里做,美其名曰知己知彼,让他们挑不到咱们的碴。”
如此周到的安排,我当然点头称是。振兴戴帽起身告辞,“大嫂称病,就要有个病样,身边还是跟个人好些,杨家耳目众多,免得落人口实。”
我忆起诗媛私奔时,家门前的那些便衣,含笑回道:“多谢二弟提醒,对杨家,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两日躲着不出房门就是。”
振兴瞧瞧我的眼睛,揶揄道:“大嫂做戏水平,倒是一贯的高,昨日与杨仲源,谈笑风生的,哪里看得出个怕字,说出去都没人信。”
瞧着大步离去的身影,我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梦泽曾说过,人生如同一台戏。以前,旁人只会说我爱演,没想时至今日,被振兴这样的人下会做戏的评语。情感之路,坎坷颠沛,可戏剧人生,倒是顺风顺水。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果然,是至理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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