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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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握着离湾的手腕,兜帽还盖在脸上，下半张霜白的脸上一道暗红的血迹，淌过嘴角的青紫，触目惊心。

事实证明，再强大的生灵，也会流血受伤,让人类心疼。

离湾不得不承认,他心疼。这种爱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像空气一样容易忽略，明明不觉得有多爱，看到蛇妖的血,蛇妖因为蜕皮而柔软的鳞片，他毫不犹豫就放弃沉睡前的计划，决定亲手杀他。

斗篷的高领高得直戳下巴，这么多年,无论万灵还是其他妖怪，看他,看的主要还是一件标志性的斗篷,所以他们只能看见一个怪物。

只有万灵,经历无数次失忆苏醒的轮回，每次睁眼闭眼都是这件斗篷,无论他富贵还是落魄，高尚还是卑鄙，总有条蛇缠着,白日恼他烦人，午夜梦回，不得不心有所感，逐渐倾心。

九歌一直爱他，万灵却是一次次爱上九歌，从一开始由感动感激升华的些微情愫，到最后这一次沉睡，不忍下手，只能许下“一起去新世界”的诺言，机关算尽致其于死地。

事到临头，却又终究舍不得让别人伤他，将一切荒废。

离湾上前把脑袋放在九歌的肩膀上：“我们去神殿吧，虽然你我死后万灵妖境注定毁灭，至少最后看见的风景不错。”

不理诸位妖王想起万灵妖境即将毁灭的惶急，九歌与离湾依偎着消失在朝圣殿中，利用空间法则直接来到万里高空的万灵神殿。

万灵神殿高悬长安上空，反而不如青铜为饰青玉为砖，广阔无边的的朝圣殿恢弘巍峨，仅仅是一座地球上常见的人类的皇宫。

离湾和九歌出现在正殿之前，微风拂过，屋檐下悬挂的风铃叮当作响，冲淡了愁绪。

蛇妖双腿干脆化为蛇尾缠住离湾：“你不怕我不跟你死？”

“不怕。”离湾笑着倒在地上，在他落下的一瞬间，地砖上长出了柔嫩的青草，铺在一人一蛇身下，他们在庄严的正殿前紧紧相拥，轻松闲适得好像郊游，“我只怕自己把爱给你后，分薄了对人类的爱，却从不怕你不够爱我。”他这样总结自己的怯懦，“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已不是合格的人主，却沉浸在梦里不愿醒来。如果时间倒流，我只愿与你一辈子在那个荒芜的空间里，不理存机的蛊惑，不入妖境，不见其他人和妖，专心修炼直到寿元耗尽。”

九歌犹豫着道：“当存机踏入我的空间，我就看到了他的内心，他恨人类，和你现在恨妖怪一样。没有阻止你是我的错。”

“这样啊，”离湾一点都不吃惊，伸手抚摸着蛇妖长长的蛇尾，享受最后的时光。这样和蛇妖躺着，像每一对老夫老妻一样回忆往事，确实美好得让他提不起恨意，“人类和妖怪总有一方要被压制，他是妖王，我是人王，天生无法共存，这点上他比我看得清楚。”

他都记不清了，进入妖境头几百年的那种一人一剑对抗世界的感觉，因为弥漫心头的不是恐惧或者悲伤之类负面的情绪，而是责任与荣耀。

带着过去镜前往存机妖境“劝说”存机给予人类生存空间之前，手指一寸一寸摸过青铜剑没有锋刃的剑身时，耳边响起的，他得到时人族齐声歌唱的《九问》，深深铭刻在万灵心中。

所以孤军奋战的万灵是那么骄傲，骄傲于人族的坚韧与顽强，哪怕地球毁灭后活下来的人族不到妖族的三分之一，他也是人族的王，他身后的弱小的族群依旧能让他无所畏惧，胸有成竹地游走在占据上风的妖王之间，用实力与智慧一寸一寸为种族争取利益。

王成为王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是站在族群最前列，天塌下来第一个去撑的人！

此为万灵最大的荣光，尤胜于得道！

哪怕很多年后，存机妖境的妖怪们都记得，有个恍如天神般的男人，脚踏七星，左手捧一道镜光，右手执无锋青铜剑，纵横如龙，翩然如凤，双目开合间，天与地的精魂都臣服在他脚下，为他撑起那合王权与神权为一体的至高王座。

可惜，太阳一样耀眼的万灵没有成功帮人类撑住这属于“妖”境的天，他失败了。

比失败更加可惜的是，万灵没有死。极致的绽放之后应当如毁灭，如酒自燃点起烈焰，烟花开尽绚烂后消失，这才是其归宿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