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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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萼和张璁要见魏国公,要说什么那??皇上大眼睛明亮,皇上知道?,桂萼和张璁,与内阁六部的其?他人,不大一样。和严嵩夏言也不一样。
皇上恩准。
桂萼和张璁出?来皇上住的院子,在张佐的带领下?,去见魏国公。
两个院子相距不远。大明的房子,从皇上的豹房,到?王公贵族、平头百姓的院子,都差不多的样式,区别只在于间数、斗拱、门头、屋檐、色彩……院子里的布置也差不多。
老百姓家里喜欢花椒树石榴树,大户人家喜欢木兰树梅兰竹菊桃花荷花……而且大明如今民风越发大胆,就?好比衣服的颜色一样,只要不太出?格,哪个官府也不会去特意管谁家的屋子规制。
徐景珩的这个院子乃先皇特赐,于规制上本更不需要在意。但?是徐家的下?人,就?是能布置的,清雅舒适,天然脱俗,且不超过任何规制。
每一个院落,中院分为正?殿加隔断,一明两暗或是两明一暗。东西厢、书房、书斋、外院……都是卧砖到?顶、起脊,青石板铺的十字甬路,通到?东西南北房,屋门前都有三个台阶儿。
居不可无竹,窗不可无梅。一亭一柱、一回廊一小桥一假山,一步一景,俱是大明建筑的精华。
古朴雄浑中多一丝丝细腻典雅、简洁精美。于浑厚大气中,加入北方人的疏阔,南方人的精致。
桂萼和张璁对看一眼,打从心眼里敬服。皇上最近都住在这里,桂萼和张璁,最近也经常来这里,每来一次,都暗暗警惕自己?,且不可一步踏错,谨慎小心怎么都不为过——今天也一样。
徐公子这样的人物,已经过了?为外物所扰的境界,非他们可比。可是徐家的下?人,包括权势恢复太~祖时候的锦衣卫,都这般稳得住,他们有什么理由高?调?
这一次见魏国公,桂萼和张璁,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魏国公在书房看完南京的信件,正?要去后院打包行李,听到?下?人禀告,大步流星迎出?来中门,笑容爽朗。
“桂御史、张侍郎,欢迎欢迎。”魏国公一派风度,没有一点架子。
桂萼和张璁忙不迭地躬身行礼:“下?官拜见国公爷。”
“免礼免礼。今天能见到?两位,我很高?兴。”魏国公一只手拉住一个人,拉着他们进来中院,于小书房的外间坐下?来。
书房的外间乃是招待亲友的地方,魏国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桂萼和张璁既然接受皇上的赏赐,也就?是接受魏国公的心意,自然也不会再矫情推辞。
书房外间视野开阔,三面开大圆窗,窗外就?是老梅树,门口就?是小竹林,清水白墙上也没有什么字画,几张吴兴笋凳,四?把禅椅,旁边摆一拂尘、一搔背、一棕帚、一竹铁如意……
沉香袅袅,笛声徐徐。魏国公在主位上坐下?来,桂萼和张璁也坐下?来,一眼看到?圆窗外面的秋菊盛开,海棠争艳,耳边还有水鸟叽叽喳喳……
桂萼纵然是再耿介的性格,此刻也舒缓下?来,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儿;张璁即使在心里对魏国公再警惕,他也不由地放松下?来。
仪态素雅的下?人上茶点,悄悄退下?。魏国公笑:“去年大别山腹地发现几株老茶树,今年做出?来一点好茶,两位尝一尝。”
桂萼欢喜地笑:“可是那?茶圣陆羽《茶经》所载,盛产茶叶的寿州和舒州一带?”
张璁双手举起茶盅,闻一闻,心旷神怡,顿时惊喜:“汤色浅绿明亮,香气扑鼻、质地鲜嫩,好茶。”
魏国公笑容舒畅:“因形状似兰花,取名儿叫小兰花。两位到?来,我就?想起它来,好茶当配品茶人。”
桂萼和张璁一听,心里头苦笑,脸上也是苦笑,一起看着魏国公笑出?来。
魏国公对他们的态度满意,眼神理解,笑容越加亲切得很:“如此好茶,如同春光夏花秋菊花,一茶一饮,安心享受。”
桂萼和张璁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大。明知道?魏国公在表示诚意,却也是心甘情愿地接下?来——魏国公和指挥使一样,叫人无法拒绝。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举杯,敬魏国公。
三个人真的是专心品茶,一刻钟后,一番各自对茶的体悟过后,魏国公知道?他们时间紧张,直接说道?:“两位的来意,我大体猜到?。两位也知道?我的本意,为人父亲的,面对家里的孩子胡闹,能怎么办?”
魏国公微微一叹。
“此一去,风萧萧。两位乃大明国士,不需言语。唯有感佩之,敬仰之。”
魏国公的目光、言语、表情,都是出?自真心的诚挚和关心。
桂萼一颗冷硬的心,因为魏国公一句“为人父亲的……”勾起来对儿女的父爱之情,沉默不语。
张璁心里的叹息更大,他也是一个父亲。他看一眼桂萼的反应,大袖里的右手握紧,指甲刺痛手心,对上魏国公,面容一肃、沉声回答:“国公爷的心情,下?官理解,下?官也是一个父亲。”
“国公爷有一点误会。下?官对指挥使,只有尊重和仰慕,没有其?他。大明土地改革至今,指挥使所作所为下?官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青史不留名,大明人知道?,天地知道?!”
张璁的话?铿锵有力,他的姿态也是真心。然魏国公苦笑:“子女在父母的眼里,永远都是一个孩子,他还没成家,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大孩子。他那?点小本事,只仗着皇上天德庙筹,诸位实?心做事,不登大雅之堂。”
!!!
!!!
躲在小竹林后头的皇上小耳朵动一动,眼神儿大大的不服气。身后的锦衣卫们听不见,也跟着皇上做出?大大的不服模样。
桂萼和张璁心神震荡,魏国公这句话?,叫他们作为一个文人正?臣,对锦衣卫这不属六部九卿的衙门的芥蒂去掉,却也叫他们心里生出?来一股气。
外间里安静的对峙中,桂萼的目光直直地盯住魏国公,他想问:“国公爷为了?指挥使,下?官明白。下?官斗胆一问,若昨天内阁的票拟通过,国公爷会怎么做?”
但?他知道?,魏国公一定会说:“桂御史,张侍郎,如果的事情,为什么要去考虑?”
张璁面沉如水,他想说:“国公爷拳拳爱子之心下?官明白。下?官只问,若有一天,土地改革到?南京,当如何?”
张璁问不出?来。
魏国公会怎么做?徐达三出?山西,徐达长子一生未踏进北京城,魏国公府在南京一百五十年,凭借的是实?打实?的军功,真本事,他有什么权利去问?
当真是,在北京城待久了?,也学北方人辜负这春光夏花秋菊冬雪,满心纠结。
张璁乃浙江温州府人,浙江也是南方。张璁就?当是遇到?同乡尊长,诚恳地开口。
“国公爷,下?官昨夜一夜未眠,心里只有一句话?。”
“哦,说来。”
“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
死亡一般的沉默,美好的书房外间,开始弥漫血腥味。
没有人说话?。魏国公起身,面对池塘里的水鸟嬉戏,残荷迎风,负手而立,还是沉默。
“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这是上下?句。
太~祖皇帝任命最疼爱的公主的驸马,去北方边境做钦差,临行前,赐御用金杯,赐荣光无限。可是驸马在北方边境,借权利之便走私茶叶瓷器,和蒙古人交易,且收受巨额贿赂,太~祖皇帝一怒之下?,要斩杀。
公主是太~祖皇帝和马皇后的亲生女儿,公主和太~祖皇帝哭,去马皇后的陵寝哭,然太~祖皇帝都不为所动,反而更为动怒,只说:“你母后若知道?你所为,在天不安。”
太~祖皇帝杀了?女婿,老百姓津津乐道?“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的故事,很少有人还记得这下?半句。
有心的文臣,都记得。魏国公也记得。因为这一句发生的时间,是徐家老祖宗徐达去世的那?一年。那?一年,洪武十八年,开国功臣徐达去世,太~祖皇帝年龄大了?最是受不得小伙伴的去世,伤痛之下?,杀心更重,杀的血流成河,血河流遍全大明。
魏国公明白,张璁在问他,当年的太~祖皇帝,现在的皇上,若有一天……大明的臣子,大明的魏国公,该怎么做?
皇上仅仅因为,内阁提议魏国公临时接管水师,就?动了?杀心。皇上比太~祖皇帝看重徐达,更看重指挥使;皇上比太~祖皇帝的杀心更重。
魏国公不说话?,桂萼和张璁也不说话?。
昨天的一幕一幕,当时他们无暇思?考太多,然而他们一静下?来,就?会想起,就?忍不住去思?考——同为臣子,兔死狐悲。同为文臣,同利益同心。文臣、内阁在皇上这般“君”“父”下?,该怎么做?
皇上靠着一根竹子不敢动,大眼睛里全是好奇。因为皇上没有听过“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的故事,皇上一个小孩子也不明白,同为臣子的桂萼和张璁,一心要进内阁,面对昨天的一幕一幕,会有什么其?他想法。
魏国公都明白。
桂萼和张璁在担心,皇上这般的性情,将来比太~祖皇帝可怕,他们这些?文臣不怕死,可他们害怕,他们连“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的机会也没有。
魏国公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也没有注意到?皇上在一边。他转身,面对两位大明国士,两鬓斑白,年近五十,一双眼睛却有着年轻人的明亮清澈。
“桂御史、张侍郎,你们的心情,我大约明白一些?。我能给你们的建议,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安全回来。”魏国公说的真诚。
桂萼心里一凛,心里那?股气又上来,他认为魏国公说的话?,是躲避之词。
张璁听得瞳孔一缩,隐约明白,却也不明白。
魏国公面对他们的反应,心里一叹。魏国公本不想和文臣有任何牵扯,提醒皇上赏赐他们宅院是为查缺补漏,也是真心感佩他们的作为,愧疚于这都是自己?儿子闹出?来的,总要做些?什么。
此时此刻,魏国公也不是魏国公,就?当自己?是尊长,在教导后辈。
“犬子受伤,皇上挂心。犬子带皇上出?宫游玩,于民间散漫成性……你们认为,为何内阁一直不管?
湖广土地改革出?来,为什么他们又要管,有胆气管?
人生的各个阶段好比爬山,站在不同的高?度,看到?不同的风景。两位都是有大志气之人,前途无量,切莫自误。”
桂萼和张璁,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离开这座宅子。
桂萼想着他被罚去皇陵,指挥使派常小侯爷去找他的情景。
张璁想着他闯杨阁老的府邸,杨阁老教导他的一番言语。
他们以为,他们经历很多事情,生生死死的,大风大浪里闯过来,已然脱胎换骨不一样了?。哪知道?,他们在魏国公的眼里,只是一个“爬山”的人,根本没有触及山顶的风光。
魏国公说得对,问得好。
为什么,指挥使带着皇上满四?九城地玩乐,爬山游水,学习那?么多不需要学习的功课……内阁都不管?为什么眼看着皇上和指挥使相处越久,对指挥使的感情越来越深,也都不去管?
因为他们知道?这不妥,却又幻想着,皇上能因为指挥使懂了?感情,有了?在乎,他们等着皇上有了?弱点,下?了?凡间,去试探皇上的底线,开始君臣博弈。
一切都是为了?那?份权利。
桂萼和张璁知道?,刘阁老、杨阁老、蒋阁老、谢阁老都是一代?忠臣,他们不会去故意这么做。但?他们潜意识里默许了?,没有去阻止,这就?是问题所在。
就?好比他们昨天一夜感触最深的,是同为臣子的内阁阁老们的“可能被杀”,而不是皇上的不容易。
无他,皇上和他们是君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立场不同,脑袋不同。
“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好!好!桂萼和张璁互看一眼,豪迈大笑。
八千里瑶池不相及,凌云殿白云总相移。比人心,山未险!然有繁华人间,繁华人性,薪火相传。
“早就?听闻湖南的热干面好,根根劲道?、滋味鲜美,这一趟,可要好好尝一尝。”
“桂御史说得好。这一趟不光要吃饱,还要吃一个好,那?黄坡马蹄、桃源石雕、武昌鱼……都好。”
“湖广好地方,待我们到?了?湖广,先把特产给皇上和指挥使打包几份。”
“这主意好。不能在北京庆祝皇上生辰,生日礼物不能少……”
两个大臣骑马奔跑在官道?上,高?声说说笑笑,随行的侍卫家丁,锦衣卫们,都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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