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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哼了一声。

说话间,蒙面少女已领着他们进到园子深处。落日余晖中,湖面染上金黄,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立在岸边,正是谢斩和纪连翘。听闻衣衫拂动树叶的沙沙声,纪连翘先回过头来,手里还捏了把鱼食——

“淮南?!”

“哥!”

淮南风一般撒丫子跑了上去,一把抱住纪连翘:“哥,我——”

“当心!”

哗啦一声巨响——

喊晚了。

两人双双掉进湖里,晏致一副没眼看的表情。

谢斩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鱼食捻干净,撩开袍子蹲了下来,冷静地看着俩人扑腾数下,淡然道:“淹不死。”

纪连翘一身白衣湿透,紧紧缠裹在身上,发髻也乱了,黑发贴着白瓷似的皮肤。他抹了把脸,水珠沿着下颌线流入脖颈,又顺着那细致单薄的曲线,一直淹没进交衽遮掩的胸口。

他无奈地站在湖间,模样怪傻的。

便听谢斩果然笑了一声。

“纪公子这么喜欢喂鱼,来日便在我宅里当个喂鱼的家丁吧。”

纪连翘恼羞成怒,艰难地往岸边跋涉。

“当心。”谢斩悠悠道:“这些鱼又贵又胆小,一条也就百十两银子吧。”

晏致默默翻了个白眼:张嘴就来!

正当时,落日沉入远方山后,天色霎时黑了,呈现出一种淡蓝的暮色。在这光线的明暗变化下,纪连翘尚未察觉,却被眼前一尾跃起的鲤鱼提醒着注意到了一件事——这湖水,竟也变了。

是透明的,什么夜色、树影、人影,都不见了。月光还未亮起,它却有满湖星光。

纪连翘呆住。

淮南手里握着一条鱼,又惊奇又好玩地说:“哥,银色的鱼!”

……得,一百两没了。

他哭笑不得地接过鱼,那鱼是鲤鱼的样子,可周身泛着银光。还好没死。纪连翘弯腰将之轻轻放入水中。那鱼尾巴有力地打水,眨眼间便汇入了它的族群中。在深蓝夜幕的倒映下,这一池璀璨的湖水仿佛空灵无物,银鱼像是空游无所依,又像是游在最深、最清的湖里。

他嘴角含笑,波光反射着银辉,盛大地倒映在他的眼里。

这让晏致和谢斩皆回忆起了某些画面。

下一秒,纪连翘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那个怀抱有着晚风与落日温度,是冷和热的矛盾。

他一愣,只感到身体倏然轻盈地腾空而起,连心脏都像是失重般空落落轻飘飘地一提。

水声哗然轻响,他被他带着上岸。

纪连翘怔怔地看着谢斩。

那近在咫尺的眉眼,那隆起的鼻弓和眉骨,那英挺的侧脸弧线,都让他发愣。

谢斩把人放下,呵斥侍女:“愣着干什么,还不带纪公子下去更衣!”

侍女如梦方醒,领着纪连翘匆匆而去。剩下淮南在水里撒泼打滚:“我呢!怎么没人带我上岸!”不怪他撒娇,这湖虽只有齐腰深,可水却很沉——似乎比寻常水更沉,让人使不上很大力气。

晏致一手抵额,叹息了一声,很勉为其难把小妖给带了上来。

·

花厅。

纪连翘手捧姜茶烤着火。他已换了干净衣服,可这湖周围总感觉比其他地方更冷。他喝着滚烫的姜茶,看银色的鲤鱼跃至中空,在夜色下打出一个漂亮的摆,继而又发出动听的入水声。花厅临湖而修,周围枝叶掩映,想必是专门为了欣赏这一景致而建的。侍女手提食盒鱼贯而入,将一碟碟珍馐依序摆好。火炉旁小几上,瓷瓶里插着几枝新剪的芙蓉,开得正盛。旁边燃着一炉松香。

可惜纪连翘并无心赏景。

“玫瑰堂除了风息,其余人都另有要务在身,岁秋明日回京都,想必是准备明天行动。”晏致停顿了一下:“我只担心夜长梦多。”

“不会。”纪连翘呷了一口热茶:“那丫头特意来找我,戏台子没搭好,戏怎么能开场?”又问谢斩:“寒伯怎么说?”

寒伯入夜才回,带着一身寒气。此刻他已补了差,侍立在旁。闻言,上前一步回道:“阿魇婴孩时便被遗弃,是艳娘收养了她,既抚育又传授技艺,是唯一的徒弟。”

“这么说,师徒感情想必很好了?”

“曲水街打听了一圈,那艳娘花名在外,半条街都与她有过一腿,常被别的妇人打上门来,次次都是阿魇善后。”

“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善后?”

“打架,把人打跑。听说她又咬又踢,下手颇狠,有个妇人脸便是被她划花的。”

“是吗?”晏致似笑非笑:“我看她出卖师父可是干脆得很。”

“要么,她一直以来掩饰得极好,要么,她突然良心发现……”纪连翘眼神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

“要么……”谢斩沉声,慢慢道:“她已经不是阿魇了。”

纪连翘内心一凛,立刻起了鸡皮疙瘩。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淮南看了看晏致,又看了看谢斩,最后眼巴巴地望着纪连翘,一头问号。

倒是。纪连翘反应过来了,他牵扯进这七七八八的许多,都不过是为了救淮南出狱。现在淮南既已救出,他好像……好像和这件事已经没有关系了?

谢斩总是立刻能看穿纪连翘的想法。他等待着纪连翘的反应,眼底微微有些嘲弄。只有晏致发现他微掩在袖中的手似在用力,仔细一看,竟是捏着只酒杯。

“是朱府的案子。”纪连翘道。

“为了救我,你去查案了?”

“嗯。”

“啊?”淮南慌了一下,仿佛自己闯了祸。

纪连翘摸摸他的头,像个兄长:“没事了。”

“那我们明日便离开这里吧?”淮南轻快地说,“既然和我们没关系了,我们快走吧!”

谢斩和晏致都看着他。

晏致又用余光看谢斩。

纪连翘深吸一口气:“再等等,现在不能走。”

“为什么?”

“哥哥答应了一个姑娘,要帮她做一件事。”

淮南又“啊?”了一声,这次音可拖得老长了,撅嘴道:“这才几天,你女朋友都找好了?”

“……不是!”纪连翘哭笑不得。

“女……朋友?”晏致面露疑惑。

“猫言猫语。”谢斩手臂一松,面露凶狠。

席间恢复了气氛。

·

夜近半。

梆子刚打过,曲水街陷入沉睡,只有一扇高窗透出一豆红星。雕花立柜前的红木圆桌上,油星爆出火花,艳娘却目不转睛。她一根手腕沉、稳、平,对着一张面皮似的东西细细描绘,笔锋由浓转淡,她捻了捻笔芯,在胭脂盒里沾了沾。出来的墨汁是红色的。

在她正上方的屋顶上,一片瓦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揭走。一身黑色夜行衣打扮的男人半蹲其上,蒙着黑巾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眉骨深刻,眉眼锐利如锋,正是风息。

艳娘浑然不觉。笔势停下,她沉吟观察,吃不准要不要在那脸颊上点一颗红痣。

风息盖上瓦片,一个后空翻,双足轻轻落于屋脊之上,猫腰疾行数步后凌空一跃,又落在了东侧厢房的屋顶之上。瓦片被轻轻揭开,眼睛还未适应屋内昏暗,耳边却听疾风劲响——

铿!

一枚六星暗器飞钉入瓦块——

“风护,二十年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英俊。”一道脆甜的声音悠悠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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