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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

寒伯守着那盆花,蹲在地上观察它的枝叶和花骨朵。

纪连翘牵着阿魇的手在廊下细谈,有点难舍难分的味道。雨滴很缓慢地滴在青石砖上,侍女拿着阿魇来时的纸伞等在一旁。

“……回去慢一点,仔细摔着。你贸贸然跑来,艳娘会责骂你吗?”

“不会,师父十分疼我。”阿魇把半干的头发绑成一个简单的小髻,显得脸巴掌般得小。她的小脸摩挲纪连翘的掌心:“南儿小姐,今天我说的一切都请不要外传,我只是太害怕、太愧疚了,我忍不住。”

“自然。不过阿魇,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去报官吗?”

“你会吗?”

“也许我会呢。”纪连翘淡淡一笑,“你师父做的想必也不是正经生意,还弄出了人命。若是报官,她是会被问罪的。”

他注视着阿魇:“你,不怕吗?”

阿魇一愣,大眼睛里都是天真和狡黠:“不怕,我知道你不会。”

她拿过伞,一边小步跑,一边回头挥手:“回见!南儿姐姐!”

纪连翘惆怅地蹲到了寒伯身边。

“纪公子。”

纪连翘“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想碰碰叶子,被寒伯拦了。

“寒伯,说真的,你为什么不把它搬进屋子里?”

“回公子,她怕闷。”

“……这花到底是什么?这样爱惜。难不成梅雨季,你天天站外头给它打伞?”

寒伯微微一笑:“不是什么,只是喜欢她。”

晏致和谢斩走过来,也蹲了下来。

四个人一同围着一盆花沉默。

须臾,晏致说:“南儿小姐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他把纪连翘身上的幻真术去了,“不过,还是纪公子瞧着顺眼。”

纪连翘淡淡道:“查查她。”

“你是怎么想到怀疑她的?”

“她不该跑来和我说这些。艳娘做的事虽然骇人听闻,但她从小被收养,毫无察觉是不可能的。十多年的师徒情谊加抚育之恩,她不和师父同声共气,反倒来相信我这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太正义了,正义到不近人情。”

晏致点头。

“刚才说到艳娘会被问罪,她眼里没有一点不安。”

“寒伯。”谢斩出声。

“知道了。”不待多言,寒伯领命而去。

园子里静了一瞬。

“说真的,这盆花到底……哎别走啊!”

晏致“噗——”的一声,用拂尘挠了挠后背。

·

曲水街算命铺。

风吹过风铃,发出轻灵的响声。一只带着碧玉镯子的手抬起铜锁,将钥匙插入。咔嚓一声,锁芯转开,木门吱呀半推,晴空向室内透过一丝光亮。然而那只是转瞬即逝的一息,随着人影一闪,屋内随即又陷入了黑寂。那门框上沾着的血挠痕,也一并沉入了黑暗。

啪的一声,火折子燃起,一烛红光随即抖了一抖,照亮了艳娘的脸。她擎着一支红烛,环顾四周,目光爱怜地看着她的宝贝们。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乱七八糟堆了许多杂物箱柜,如果观察仔细,便会发现这些东西多半有着或深或浅的抓痕,像是被猛兽挠过。抓痕半白,代表是新的,抓痕发黑,意味着有些年头了。而有些抓痕白中带血。但艳娘没有看到。

她的眼睛黏在那一只只蜷着的东西上。

那是一只只黑猫。

睡着。脑袋缩在怀里,尾巴卷在腿边,睡得很香。

艳娘在每只猫身上仔细地照过,来回照了几次,选出一只,温柔地抚摸它的脖子,把颈背上的黑毛捋得顺得不能再顺了,这才捏起它的颈子,将它拎了起来。

猫自然是醒了,睁开眼——

那是张人脸。

人脸冷冰冰地看着艳娘,眼睛里没有任何类人的温度。

艳娘从腰间摸出匕首,手起刀落,人脸猫头落地,随着滚动掉落了一地的鬼火,绿莹莹的,像一滩流动的荧光。没了脑袋的猫喵呜一声,自顾自又匍匐了下去。艳娘弯腰捡起那颗人脸猫头,手上的匕首锃亮光滑,竟是一滴血都没有粘上。

她走出去时,发现她的小徒弟阿魇正守在门外。

“师父。”阿魇仰头看着她,“师父今天怎么开猫舍了?”

艳娘将手中的猫颅提了提,示意:“练手。”

阿魇便笑:“师父手艺娴熟,做出来的美人一个赛一个天仙,还这样精益求精?”

艳娘用空着的那只手刮了刮她鼻子:“就你嘴甜。”

阿魇又问:“猫舍一切还好吧?”

“怎么这样问?”艳娘脚步一顿,“猫舍有什么问题吗?”

这些猫是她的命根子,任何风吹草动都牵动着她的心神。

“没。连南儿上次来,它们叫唤得厉害,我在前店都听到了。”

“无妨。”艳娘安抚了她的小徒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一切正常。”

阿魇便跟着她离开猫舍。

艳娘的练手通常需要闭关长达数个时辰。这几个时辰她凝神静气,屏除杂念,五感中只余触感和视觉保留,因此这守护的任务是重中之重。阿魇守在前厅,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唯一的一盏红烛跳了一跳,噗嗤灭了。她擎着烛台,穿过走廊,来到猫舍前。

房内传来一声呜咽。

阿魇将那只红烛重新点亮举在眼前,一只眼睛凑上门缝。

黑黑的眼珠机械而冰冷地转动着,在漆黑的房内梭巡。忽然,她屏住了呼吸,接着便痴痴笑了起来。

·

“不行?”

允婆躺在榻上双目紧闭,两颊呈现出不正常的酡红。晏致精通各类仙法医术,却没办法让她正常起来。她时而清醒时而沉睡,醒着时嘴角流涎满口疯话,睡着时便如死人一般。

晏致收回银针:“信了邪了。”

“她醒不醒问题都不大。”纪连翘沉吟:“她和阿魇的唯一出入就是她和艳娘的相熟程度。按允婆的说法,她是第一次知道艳娘的存在,要按阿魇的说法,那这允婆就是艳娘固定的掮客,客人通过她来找到艳娘,艳娘自己是不露面招揽生意的。”

“那么,是谁说了假话?”晏致双手抱在胸前,顺着纪连翘的方向思考。

“这也不重要。”纪连翘露出一抹笑,“阿魇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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