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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慈海站起来,缓步走下台阶,站在陆蕴跟前不远的地方,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悉心教导的徒儿失魂落魄的模样,沉吟半晌才开口,“原因无他,只因她是魔族,你是修士。”

陆蕴对他的答案并不满意,手中的剑柄一转,剑气在地上划出一道凛冽的痕迹。

柳慈海的视线追随着他的剑锋,想出口提醒他照他此刻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宜再运转内力,但话到嘴边,终究又被咽下。

“若你们还把我当修士,而不是手中棋子,”他缓缓抬起佩剑,银光流转,陆蕴眼中带血,“此事便不该擅自独断!”

话音刚落,剑锋便至,陆蕴向前几步,高举佩剑,凌空劈下,最后剑尖悬在柳慈海头顶,离他发顶只有一寸之遥。

见柳慈海丝毫未退,陆蕴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

四海殿殿门未关,门外有弟子远远看到了里面的情况,心中惊骇,不敢高声语,忍着口中的话跑远了,才敢抓着其他弟子低声道,“仙君疯了!仙君疯了!”

消息像长了腿一般眨眼睛便引燃了昆仑仙府,一众人连忙往四海殿的方向跑去,便看到陆蕴提着剑从四海殿内走了出来,他的剑身带血,在地上划过,留下一道鲜明的痕迹。

众弟子心中越发震惊,都道云麓仙君被魔女付清霜摄去心魂,彻底失去神智了。

柳慈海站在殿中,看着陆蕴持剑走远,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才颤颤巍巍的挪动脚步,走下最后两层台阶,伸手弯腰把那块绣着仙鹤云纹的衣摆拾起来。

昆仑仙府行拜师礼,师父将奉台灵泉倒在徒弟袍角靴上,寓意将如泉水一般,无声环绕,护他爱他,助徒儿走出一条净世涤尘路。

如今他将衣角割下,灵泉奉还,师徒情谊,自此恩断义绝。

陆蕴走了,殿外却人声不绝,柳慈海将仙鹤云纹衣角拢入袖中,踏出四海殿,目光扫过,廊下弟子终于散去,登时殿前静得落针可闻,只余他一声叹,在寂空中回还。

人界此时尚在夜里,阴云密布,正下着蒙蒙细雨,空气中湿润一片,带着潮气,将视野都晕成模糊的样子,陆蕴从树林踏入城郭,依然穿着那身白衣,恍若游魂。

城中因为下雨,饭食摊子早就收工打烊,细润的雨幕将整座城中热闹的气氛荡涤一空,他站在陌生的街道上,恍然有些无措,那些和付清霜相关的,喜庆热闹的东西,统统消失不见后,这里也让他无所适从。

勉力辨认着佛寺的方向,陆蕴疾步赶往。

山门前守夜的小和尚还在打瞌睡,陆蕴直接翻过寺墙,穿过香廊,直至大雄宝殿后的祈福院中。那里挂着数不清的红色灯笼,在绵绵细雨中随风轻曳,只有两抹暖黄色的灯光靠在一起,陆蕴的视线锁定在上面,血色的眸中终于划过一丝温柔。

他缓步向那棵大树走去,仿佛走的急一些,便会惊扰到树杈上两盏依偎的灯笼,或是歇在其中的神明。陆蕴行至树下,将配剑收起,拿起树旁斜放的长杆,学着曾经树下挂灯那些人的样子,小心翼翼的举起长杆,想将其中空白的一盏取下来。

雨水顺着衣袖滑入陆蕴的袖中,因为修为受创,冷雨便带着彻骨的凉意,陆蕴身形一颤,仿佛有所想,眨了眨睫羽,挥手取出自己那件白色毛绒大氅披在身上,喃喃道,“清霜说过,如此便不会冷了。”

他裹着那件大氅,行动便更加迟缓,树下都是泥土,被雨水一浸,变成湿泥,随着陆蕴的脚步,沾在他的靴上和衣摆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抬头努力的去够那只黄色灯笼。

雨势渐渐变大,雨水落在陆蕴眼中,砸得他睁不开眼,眼前混沌一片,几乎是凭着记忆在胡乱挥动,长钩在树杈和灯笼只见几经徘徊,终于将那盏灯笼取了下来。陆蕴松了一口气,嘴角带上几分雀跃的笑意。

他的新年愿望还没许。

他还来得及。

拿起从一旁灯架上取下的朱砂笔,陆蕴小心的抱着灯笼坐在树下的泥地里,他小心的擦拭着灯笼表面的雨水,却发现这是不经雨的纸糊灯笼,眼下已经变得十分柔软,几乎不能施力。

陆蕴屏住呼吸,将灯笼放在腿上,不顾越来越大的雨穿过树下砸在他身上,将那支朱砂笔谨慎落下,试图写下付清霜的名字。只是笔上仅存的朱砂染料被雨水浸湿,写在同样湿透的纸上留不下丝毫印记。

他仔细画了几笔,有些慌乱,取出身旁佩剑割破掌心,将朱砂笔刺入掌中,沾着血再次试图去写。

可雨太大了,血迹在灯笼上逐渐晕染成模糊的一片,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字,反而让他想起劫云之内付清霜满面的鲜血,扑之而来,让他泛白的指尖忍不住开始轻颤。

“不……不可能……”他用衣袖擦着那上面的血迹,眼角猩红,眸中逐渐露出惶惶茫然之色,“清霜说过,第一次许愿会格外灵验,神仙一定可以帮我实现……只要我写的再清晰一点……”

他将灯笼翻了个面,想重新来写,但手止不住的发抖,落笔力道使得太大,那灯笼被他忽地捅破了。

陆蕴身形一僵,当场愣在原地,他难以置信般将那支笔□□,却不慎将脆弱的纸灯笼上窟窿捅得更大,透过这边已经可以看到另一侧的红色血迹。

大雨倾盆泻下,被他糟蹋得一团乱的灯笼终于在雨中变得失了形状,竹骨都歪歪斜斜不成样子,陆蕴双手捧着那只灯笼,只觉得心中刀搅般的疼,灌着风,像这豁开了口子的灯笼一般,雨注进去,将它彻底撕碎了。

也将他的希望彻底撕碎了。

“不……神仙根本就不会替人实现愿望……”陆蕴挣扎着从泥地中站起来,仰面看着树杈上无数飞扬的灯笼,“神仙是假的,极乐也是假的……”

他的快乐,都是她给的。

那些微不足道的极小的快乐,是他一潭死水般修仙路上,唯一泛起的波澜。

可现在死水被人推动,化成血红色的滔天骇浪,将他心头唯一一朵珍贵的浪花扑散了。

陆蕴拔出陷入泥里的佩剑,掌心的血顺着剑柄流下去,他却更加使力,抬手斩断了树上悬挂的一排灯笼,血洒在树枝上,很快被雨水冲刷殆尽。

他疯魔一般的挥舞着佩剑将树上的灯笼砍烂,那些红色的纸糊灯笼落在湿泥里,变成一滩模糊的烂泥,直到小半棵树上的灯笼都被他毁坏,也没有神仙前来阻止他破坏掉别人的愿望。

若神仙都是如此,那他又为何要成神?

陆蕴脚下虚浮,终于耗尽了力气,他跌坐在雨幕里,仰面朝上,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身子微颤,逐渐蜷缩成一团,细碎的呜咽声响起,他像一只被丢弃在荒原中的小兽,和他的姑娘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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