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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碧云界,裴苏苏进到主殿,面色如常地处理正事。

傍晚,步仇等人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换下了身上的金色祭衣,像往常一?样?着白色衫裙,眉目沉静清冷,完全看不出半点?结侣的喜色。

“苏苏,虬婴带着魔域的人从?不仙峰回来了,可还要像之前那样?,将他们安置在山脚下?”步仇问道。

裴苏苏放下笔,抬眸看向他,“嗯,派人严加看守。”

“可是,我看虬婴管得很严,那些魔王好?像都挺老实的,是不是不需要浪费那么多人手去看着他们了?”阳俟走到太师椅上坐下,疑惑说道。

说是虬婴管得严,倒不如说虬婴得了那人的吩咐,不敢放松懈怠。

裴苏苏闻言,淡淡道:“是不需要,但还是要加派人手。”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容祁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放任手下做不好?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派人看守,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目的很简单,为了给碧云界上下一?个态度。

告诉所有小妖,纵然她如今被欺压,被迫妥协,但这不代表她会选择臣服。

阳俟只是冲动了些,脑子并不算太笨,稍一?细想便明白了她的用?意,“我明白了。”

之后他将手臂搭在步仇肩上,“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呢,为什么情玉镯会突然碎裂?”

步仇瞄了眼裴苏苏的神色,见她面上平静,就?附到阳俟耳边,压低声音解释给他听?:“只有两情相?悦,情玉镯才会打?开,否则如果想要强行结扣,情玉镯便会碎裂。”

“原来如此。”阳俟收回胳膊,恍然大悟。

他们这次过来,主要是担心裴苏苏,想来看看她的情况,见她丝毫没受影响,才放下心准备离开。

走到外面,饶含奇怪地问道:“对了,今日结侣的时候,我看容祁一?直往天边看,像是在等什么东西,他在等什么?”

步仇摇头,“不知。”

阳俟本来也想说自己不知道,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他用?力一?拍手,“我想起?来了。”

“什么?”二人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阳俟语气有些复杂,“以前容祁向我打?听?关于闻人缙的事情,我告诉过他,闻人缙和苏苏结侣时,不仙峰天降祥云,还引来了青赤比翼鸟。我猜,今天容祁应该是在等这个。”

天降祥云,青赤比翼鸟,都代表了上天的祝福。

容祁心里明明很清楚,这场结侣完全是他单方面强求来的,却还是奢望着,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上天的祝福。

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他和裴苏苏才是真正的神仙眷侣,天生一?对吗?

可惜,他的愿望没能够实现。

其他人走后,弓玉独自留了下来。

夕阳沉入地面,窗外模糊的光影彻底消失不见,裴苏苏以眼神示意进来的小妖退下,起?身走到角落支起?的灯前,亲自燃起?烛火。

察觉弓玉还没走,她头也不回地问道:“有事?”

“大尊,方才那些魔域的人回来,属下发现有一?人受了伤。”

裴苏苏没有回头,背对着弓玉,罩上透白的纱罩,静静等着他的后续。

如果不是特殊的事情,弓玉完全没必要特意说出来。

果然,接下来他便道:“那人的舌头被拔了。”

如此残暴的行径,不用?说也知道出自谁手。

裴苏苏几乎立刻就?猜到,受伤的应该是当时口?出妄言那人。

那人出言不逊,自然会惹得容祁不快。

裴苏苏没怎么放在心上,微侧过身子,“嗯,还有别的事吗?”

弓玉随之转了个方向,看向背对着自己的裴苏苏,烛光映出她的侧影,浮现在旁边的绢面屏风上。

最近一?段时日,她经历了太多打?击消瘦许多,肩膀比起?之前更显单薄。

“属下担心虬婴仍对妖族心怀怨恨,便向祭司询问了当年发生的事情。祭司说,当年凤凰妖王压制不住修为,随时都会迈入伪神阶,迎来劫雷。

“出于精怪族对妖王的忠诚,当时身为族长的虬婴一?直在钻研某种?秘术。可纵然虬婴天纵奇才,那份秘术实在太过残缺,他不仅没能补全功法,反倒因为贸然尝试,让自己陷入了危险当中。

“虬婴有个妹妹,同样?天赋卓绝,为了救虬婴,将自己的精神力和魂力全部献祭给他。虬婴醒来后却误以为,妖族为了妖王逼死他妹妹,所以才会与妖族决裂,带着那份能救凤凰妖王的秘术,逃往了魔域。”

光线温暖昏黄,在素白屏风上映出一?道剪影,身姿窈窕,纤秾合度,脸侧散落的发丝被气息吹拂,小幅度地摇动。

望向屏风,弓玉看到裴苏苏微蹙起?眉,纤长浓黑的眼睫颤动,轻声问道:“是什么秘术?”

“虬婴临走前,抹去了秘术的所有痕迹,无人知晓是什么。祭司也暂时没有告知属下,说到了下个月圆之夜才能说。”

祭司并非故弄玄虚,而是他本身受规则秩序束缚,很多话都说不出口?。

既然他这么说,就?代表下个月圆之夜,应该会发生很重要的事情。

裴苏苏垂下眼,低声道:“那秘术能救凤凰妖王,应该也能救容祁。”

说不定正是凭借这个秘术,容祁才得以将自己的修为压制至今。

“属下也这么觉得。”

“如此说来,若是当年没有这件误会,凤凰妖王或许不会陨落。”

如果虬婴没去魔域,留在妖族将那份秘术补全,说不定凤凰妖王如今还活着,甚至有机会成神。

与此相?对应,没有那份秘术,容祁或许早就?压制不住自身修为,迈入伪神阶,消散在了天地间。

弓玉答:“正是。虬婴离开后一?年,凤凰妖王便设下传承,消失不见。”

他话音落下,裴苏苏没再?继续开口?,殿内一?时寂静,只余清浅呼吸声。

巍峨空旷的主殿内,只有他们面前燃着烛火,其他地方黑如浓墨,明暗交织处划出一?道细线,将他们圈在明亮的角落里。

许久后,裴苏苏深吸一?口?气,感叹道:“还真是阴差阳错。只可惜,没有重来的机会。”

本以为白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容祁今夜不会回来,裴苏苏在主殿待到很晚,没打?算回寝殿。

到了寅时,门外守着的小妖困倦不已,靠在廊道下的红漆柱上打?盹。

正睡得熟,忽然感觉有种?阴森森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小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收拢衣襟,正眯着眼准备靠回柱子继续睡,视线不经意扫到迎面走来的人影时,顿时一?个激灵,所有睡意烟消云散。

容祁还穿着结侣那身金色祭衣,煞白的脸色,眼睫半阖,薄唇无意识抿着,脚步沉重。

在今日这般静谧漆黑的夜晚,他这一?身古朴的衣衫,裹着满身煞气从?廊道尽头走来,冷然月光只照亮了他半边侧脸,另外一?半神情藏在阴影中,让他看上去像是索命的阎罗。

脚步声愈来愈近,来人分?明没往这边瞧,却还是给他们带来了难以抵御的压力。

两个小妖对视一?眼,俱都站直身子,战战兢兢地喊道:“魔,魔尊。”

听?到外面的声音,裴苏苏放下笔,抬眸望过去。

没多久,就?看到容祁迈过门槛走进来。

殿内四?角都已燃起?烛火,暖黄的光线融化了他眉间的冷意。

容祁站在堂下正中,朝前走了几步停下,望向静坐于台阶高位上的人。

裴苏苏淡漠地回望向他,主动开口?:“有事?”

她不是没看到容祁微红的眼眶,料想以他的性子,定然又偷偷哭过,可这不都是他咎由自取?

容祁瞳孔漆黑,出口?的嗓音艰涩沙哑:“情玉镯碎了。”

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随着这一?句话又一?次翻滚起?来,浓浓的委屈不甘袭上心头,他握紧了拳,嘴唇绷直。

裴苏苏“嗯”了声,执起?茶盏轻啜一?口?。

容祁喉结上下滚了滚,藏在心底的话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放下茶盏,抬睫对上他忐忑紧张的视线。

裴苏苏接下来说出的话,让容祁脸色更加难看。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即便你?用?玉坠逼我,我也没办法。”

“我没有要逼你?,”容祁下意识辩驳,不想被她如此防备,可话语出口?才发现完全没有说服力,“我是想说……”

“重新温养情玉镯?”裴苏苏看出了他的想法,没等他一?句话说完,挑眉问道。

容祁点?头,紧张地舔了舔唇,殷红的薄唇泛起?水泽,“可以吗?”

他的视线很专注,眸中蕴藏的期待如同夜幕中的星芒,细碎而明亮。

裴苏苏平静说道:“我无能为力。”

就?算不考虑她对容祁的恨意,她也没办法再?温养出一?枚全新的情玉镯。

她对他,再?也没有毫无瑕疵的纯净感情。

虽然早就?料到她会这样?回答,真正听?到的瞬间,容祁心底还是不由自主地升起?失落酸涩。

他失魂落魄地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束在脑后的乌黑发丝晃了晃,露出一?截脖颈,看上去白皙而脆弱。

可裴苏苏却没有折断的能力。

过了会儿,容祁重新抬头,眼睫有些湿润,眸含希冀地望向她,“虽然没有情人扣,但我们签了结侣契约,已经是道侣了,对么?”

上次结侣,他担心字被看出来,提前跟裴苏苏商量好?,不签结侣契约,直接结情人扣。

所以今日是他们第一?次签结侣契约。

“嗯,”裴苏苏说完就?移开了视线,所以就?没有看到,因着她的回应,他倏然亮起?的眼眸,“你?还有事吗?”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容祁声音低下去,“没有了。”

空旷的殿内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笔在纸上沙沙划过的声音。

裴苏苏已经在若无其事地处理正事,完全当容祁不存在。

“你?今夜不回寝殿吗?”他问。

“事忙。”说话时看都没看他一?眼。

“可今天,是我们结侣的日子。”

结侣当夜,大部分?修士都会在一?起?合修,相?当于凡间的洞房花烛夜。

说完,容祁看到裴苏苏手下的笔顿住,缓缓抬起?眼睫,朝着他望过来。

这是今晚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他。

桃花眸中翻涌的暗沉情绪,如同一?柄剑刺过来,让他本能觉得心慌,下意识屏住呼吸。

顶着她的视线带来的压力,容祁正想说些什么来缓解凝滞的气氛,却忽然听?她开口?。

“闻人缙快要死了。”

这句话让容祁心神大震。

他没想到裴苏苏会突然这么说,更没想到她会以这样?平静的语气,将这件事说出来。

就?连神情,也平静得可怕,除却微颤的瞳仁以外,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好?似一?个死人。

“你?觉得我有心情陪你?合修?”

容祁从?她毫无起?伏的语气中,听?出了浓浓的讥讽。

不愿被她误解,容祁长眉微蹙,急忙为自己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觉得我们今日结为道侣,晚上一?同度过才好?。而且在你?同意之前,我绝不会碰你?。”

得知容祁并非像自己想的那么混账,也没有要在闻人缙如今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情况下,强逼着她行房的意思,裴苏苏心下稍松。

“今日没空。”

容祁握了握拳,“那我能留在这里么?”

“随你?。”

冷淡说完,裴苏苏就?埋头做起?了自己的事情,权当容祁不存在。

容祁落在她身上的黏腻视线,她自然感受得到,但她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眼神,丝毫不会干扰到她。

有那么一?瞬间,容祁很想将自己和闻人缙的关系说出来。

可他转念又担心,万一?裴苏苏期待的是闻人缙怎么办?难道要他的意识给闻人缙让位么?这绝对不可能。

容祁自己都还没理清,和闻人缙到底算是什么关系,更没想好?要如何处理他们的恩怨,最终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默默望着裴苏苏,没有再?出声打?扰。

闻人缙的生息一?日比一?日微弱。

越来越临近祭司所说的一?月之期,虽然裴苏苏已经提前很久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控制不住心底蔓延开的不舍和痛苦。

有好?几次,她本想去暖灵泉旁边的山洞,可每次都没有勇气进去,只是在门口?远远地瞧上一?眼,便逃避似的匆匆离开。除却当初的灭族以外,其实裴苏苏并没有经历过太多生死离别,还做不到很好?地处理永别这件人生中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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