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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他那个时候,也有一些钟爱奇思妙想之人想要像鹰鸟一样飞上天空,甚至不惜在自己的身下装上火|药,指望能借火|药爆炸之力升上天空。但他们都失败了,好一点的摔成了个残废,差一点的被炸得尸骨无存,家人一生活在恐惧与悲痛中。

是从什么时候起,“上天”变得如此简单了?

这只坚固厚实的铁鸟身上,又背负着多少条前仆后继的人命?

A级导览内容十分简单,只介绍操作不介绍读表,连顾青这个来自两千年前的古人都一看就会。在这个仪表盘和显示器占了绝大多数视觉空间的驾驶舱里,这种做法相当于把核武器交到三岁小孩手里。但该核武器是上了保险的,保险一般人还打不开,于是就成了碰碰车,想怎么玩怎么玩。

顾青看完导览,“啪!”地按下一枚绿键,进入最低安全保障模式。笼罩在四周的光膜开始消退,驾驶舱本来的模样展现在眼前。

他将操纵杆拉到最低,战机以一个垂直的角度直奔向天际,重压迫使他紧紧贴着座椅靠背,血液的流动变得可以感知,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感席卷过他全身。几秒钟内,他就冲破了云层,到达了一个更加广袤无垠的地方。

在这个没有任何参照物的地方,空间变得没有意义,视野的全部就只剩下一望无际的蔚蓝。他头部的血液重新流回身上,身上的重压也渐渐消失,不需任何物理学常识,他便知道战机已经停止加速了。而以最高速度朝一个方向行驶几分钟后,战机又一次罔顾他的指挥,调整了飞行的角度。

再往同一个方向加速,战机则变成弧线行驶了。顾青生生体会了一遍“与人斗,其乐无穷;与人工智能斗,其乐更无穷”的滋味,把智能系统的“底线”一一摸过一遍,这才依依不舍地照着地图给出的路线飞回停机坪。

停机坪上,他的两个室友正在等他。

艾达像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似地向他跑来,他一跳出舱门,兜头便对他说道:“阿青,你前世到底是干什么的?还说你是两千年前的原始人,从没见过飞机?你看你刚才飞的,简直太牛逼了!”

他转向骆羽:“还说那谁强……除了胆子大一点,底气硬一点,能强到哪里去?他做到的,咱阿青还不是做得到!你说是不是,阿青……”

“阿青”是艾达给顾青取的昵称,他同样把“骆羽”去姓留名地叫成“阿羽”,以显示他们的团结一致、亲密无间。骆羽还在痛苦地反对着“那都是五十年前的叫法了”,顾青倒觉得挺有意思的。

他上辈子被人“大将军”“大将军”地叫惯了,第一次听到有人把他当小孩儿似的喊“小名”,除了反应的时间长了一点,反应过来后也没有反对艾达这么喊他。

就像这一次——艾达在喊了三遍“阿青”后,顾青才愣愣怔怔地侧过头来,问道:“谁?谁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艾达和骆羽木了,忽然想起他俩好像一直没有真正向顾青介绍过那个人。两人你来我往地眼神交流了几下,艾达终于沉下口气,说道:“那可是我们这个小圈子里最大的名人——莱夏!他出名是因为两件事,一是因为他终结了中原大陆上的沉疴宿疾曲乾王朝,建立了咱们银沧共和国的前身胤沧共和国;二是因为他没来几个月,就已经死了三次!你说这人牛不牛?值不值得咱们这儿的头一号儿?”

“就上一次,我和阿羽离得可近了,就在他跟前一米左右。他第一次拿枪来着,看着兴致挺高的,谁知刚换上弹夹,对着自己脑袋就来了一枪。”艾达用右手比出一支手|枪,朝上对着自己的下巴扣动姆指,嘴里形象地发出“嘭!”的一声,夸张地作倒地状,“我的那个妈呀!我算是见识到了……”

“你终于承认他才是最有名的那个了。”骆羽嘿嘿地贼笑。

艾达悻悻地哼哼:“我啥时候说他不如我了?他是什么人?宇宙偶像,国民男神,粉丝‘横跨南北两半球、纵揽上下两千年’,刚来几个月就有无数男男女女前仆后继排队等着他翻牌。我何德何能,能跟这种人相提并论?”

“这还幽怨起来了?”骆羽继续笑。

“这可不是么?我当红时不也豪车、保镖、墨镜一把一把的?结果现在呢?我以为他看我和他一样是个名人,招呼我过去寒暄呢,谁知寒暄没寒暄上一句,还把我吓了个半死。笙笙说得对,这人啥也不缺,就是缺德。每次找死就找死吧,还非得闹出个大场面,枪玩腻了吧,又来玩飞机,我看他不变成个恐怖分子我不姓艾。”

“你本来就不姓‘艾’。”骆羽说,“不过你今日是这样说了,下次见到他照样会点头哈腰地往他身边挤。”

“你……”艾达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你看我下次见他还理他不理。”

骆羽艾达两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侃莱夏,顾青整个人却几乎石化。他的语言能力仿佛又退化到了一个月前,懵懵懂懂地好像听懂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莱夏终结大乾王朝”和“莱夏三次死而复生”两道惊雷,一前一后相隔不足一秒地劈到他身上,把他劈了个里焦外嫩、魂飞魄散。驾驶超级战机花样作死的后遗症只会迟到、不会缺席,晕眩感呕吐感连本带利地找补回来,令他昏昏沉沉、摇摇欲坠。

栖息着十几只铁鸟的“停机坪”渐渐从他眼前淡去,转而变成了黄沙滚滚,变成了牧草青青,变成了断体残肢筑成的三丈城墙,变成了一张张殷殷期待的朴素面庞。

他想起一次出征前,带着一干面孔稚嫩的新兵爬上塞北最高的山峰远望,手指在空中勾勒出远处地势的形状,讲述从前大乾子民在上面放牧养马的过往。少年们个个面露向往之色,仿佛已经在上面纵马扬鞭,私底下竟还编出个口令,先开口的朝北一指,说:“这是谁的土地?”后开口的答:“这我大乾的土地!”先开口的又问:“大乾土地有多大?”后开口的再答:“我大乾土地十万八千里!”

世上却早已没有大乾了,大乾成了历史上的一个“沉疴”、一个“顽疾”,一个人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毒瘤”。剪除这个“毒瘤”的,也成了人人景仰的大英雄,就连他的两个室友,谈起他也是又爱又恨,宛若深闺怨妇……

他本来以为沉浸在无穷无尽的新鲜体验和无休无止的摸索学习中,就可以不去想过去的事。可他不去想过去的事,“过去的事”却找上了他!

终结乾朝的那个人,竟然就在他的身边,和他擦身而过,还和他开了一架飞机!

有了这一道“惊雷”,第二道“惊雷”仿佛也不算什么了。虽然每个人都在对他说这是“两千年后”,可他真想不通两千年后的人为什么还要让他们起死回生——尤其是他。

他不是乾朝遗毒吗?他不是屯兵为患吗?就算两千年后的人想不通要挑几个作古之人起死回生了逗着玩儿,不应该挑他们的“宇宙偶像”、“国民男神”吗?干吗要废这个力气,让他这颗“毒瘤”死灰复燃?

不对,他们确实也把他们的“国民男神”带过来了……

但比起这个说法,他还是更倾向于认为这不是人间,而是一个死后世界。不同时候的人在这个地方相遇、相识、相恋,互相述说前世的过往种种,不生、不死、不灭,上天、入地、下海,快活得好比天上的神仙。

如果当真善恶有报,他上辈子做的那些事还能算上“善事”了?

顾青感到痛苦,感到讽刺,感到心肝肺都被人扒出来、揉碎了,再塞回腔子里,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看了一下,你心还不黑”。他沉着脸,蠕动着苦涩发麻的唇舌拼凑出一句生涩的话:“你们再给我说说,这个‘莱夏’,是谁?干了什么?怎么才能找到他?”

艾达见他长久没说话,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差点被这古人的不要脸给惊呆了:“怎么?你也想排队?那你可得等一阵子了,据我所知,想勾搭他的人能排满一整个食堂?记得咱们那食堂吧?想象一下,要是哪天忽然上了道绝世珍馐,虽然谁也没真正尝过,但每个人都在好奇它的滋味,食堂里能排多长的队?”

“如果谁也不知道它的滋味,却也只有猎奇之人才会想去品尝了。”顾青说得云淡风轻,“我不过有些事情想要和他本人谈一谈。”

艾达嗤之以鼻:“得了吧,那些排队等他翻牌的人还会说明白了‘我就想和莱夏大执政官上床’?都不是说‘我有个问题请教他’,‘我有个事情找他谈’,‘我好奇他尺寸有多大’……你是我室友,背叛我投奔我的仇人,至少给我个像样的理由。”

骆羽在一旁偷偷低笑,也不反驳他。

顾青一句“我才是他仇人,他这辈子都别想摆脱的仇人”没说出口,最终化为淡然一笑:“我就是想和他上床。”

也不知是他这句话太过直白,还是他说话时的气场太过强大,艾达和骆羽两个都抬头看向他,一时表情全无。

过了一会儿,艾达将手指放到顾青的肩上,上下弹了两下,深吸口气道:“好,兄弟我信你,你要是能打败一食堂的人抢到那一口,也算是替我扬眉吐气。你们万一要能长久,我和阿羽还算半个娘家人,看他还敢不敢无视咱们。”

顾青但笑不语。

回到寝室,他选择不再逃避现实,在搜索框内输入了“莱夏”两个字。

放眼望去,莱夏的信息铺天盖地,对于他的讨论比整个大乾王朝还要多。第一个网页以“百科”自称,不用点进去都能看到上面写着:“莱夏(银沧纪年前三十四年至银沧纪年第十三年),著名军事家、政治家、革命家,胤沧共和国的主要缔造者及首任执政官。”

字是简体字,顾青瞪着眼晴看了半天,仿佛是不敢置信,又将网页转换成篆体,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几乎读出了声:“莱夏,著名军事家、政治家……我呸!胤沧共和国……首任执政官……”

他一边一字一句地阅读,一边全心全意地腹诽,不一会儿就总结出了莱夏的主要“贡献”。

靠着一支五万人的队伍起家,他统一了已经四分五裂的大乾国土,却从来没有登基称帝,而是建立了如今银沧共和国的前身——胤沧共和国。

共和国无天子,而有议会。议会最初的来源,是一句“有功之人共治天下”的承诺。

莱夏为了一统中原,一边打压一边讨好,从邻国西胤那儿照搬过来一个元老院,亲笔在国书上添上一句“君有德,众元老共辅之;君无德,众元老共谋之”,给几个功绩最大的将领和“弃暗投明”的大贼首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馅饼。到了真打下江山的时候,却又不愿和元老们共治天下了。他于是连皇帝都不当,而将全部的政治声望都投注到“议会”之上。

十二人的元老院被他扩充成一百二十二人的议会,其中襄括士农工商各个阶层代表。这些人本无半分权力,全因莱夏一道诏书有了和开国功臣一样的实权,自然是他坚定的拥护者。而后,莱夏为了继续对付未来可能产生威胁的元老们,不惜再一次架空自己,除了保留军事、外交、行政及人事任命上的一定职权,将极大一部分决策权都授予了议会,这才有了现今议会的前身。

历史学家眼中,莱夏的行为极具有争议性。一方面,他们肯定他是民主共和制度最为重要的奠基人之一;另一方面,他们却觉得他给当时的人民带来了深重的苦难。

那是一个才经历过乱世、亟需得到修复的时代。对于生活在当时当下的人民,做一个“狡兔死走狗烹”的皇帝,或许也比他一次又一次地架空自己、架空元老、再架空自己来得要好。

议会的建立割裂着当时的人民,有多少人为它喝彩叫好,就有多少人感叹世风不古伦常颠覆。本该齐心协力共同对外的时候,无论是议会还是民众,都将精力耗费在了无穷无尽的辩论斗嘴上,造成了多次“文章多而粮食少”、“敌当前而国无兵”的荒诞局面,生生将“大乾帝国”变成了“弱国胤沧”。直到几百年后工业革命诞生,胤沧才一改往日颓势,回归大国之列。

银沧共和国的民众眼中,莱夏却完全是一个偶像般的存在了。如今这个时代,大家宣扬民主、自由和平等。还有什么比一个能够去当皇帝、却选择建立议会的“古人”更能代表民主、自由和平等?为了表示对这位执政官的景仰,他们称他为“莱夏大帝”,而在精神上把他追封成了真正的皇帝。

顾青看过莱夏的生平事迹,丝毫看不出他的做法有什么“为国为民”的意思。但知道了他只是统一了一个四分五裂的大乾,而不是把大乾弄得四分五裂后,顾青的心情倒稍微有所平复。

心情有所平复,却不代表着他就完全信了网上的资料。他更加深入搜索下去、连野史和考古遗迹都不放过,然后,他再一次出离地愤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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