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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已经是君王了,为何还同小时候一样这般急躁呢?”韩墨初绕到顾修身后,抬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搓了搓顾修的额头:“自太!祖朝伊始,历任君王派往江南道的钦差还少么?除了钦差,还有每年御史台派往各地的监察御史,不都是无功而返的么?江南道的贪腐绝非一日一时之功,看这样子该是二三十年的勾结了。其实又何止是一个江南道上有这样的事?就只是江南道富庶,天子的眼睛总是盯着那里。若是认真计较起来天下的道州府县,就连汴京内外,天子的眼皮子底下都能长出贪官来,何况是那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好一句天高皇帝远,朕是离他们远,可朕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不是让他们这样随随便便的蒙蔽拿捏的。”顾修被韩墨初揉开了眉眼,两道英挺的眉峰宛若刀裁:“先帝在时只要不生民乱,就一概不问不管,纵得这些人连天下还有规矩和王法都不知道了。”

“陛下,天下的贪官是杀不绝的。毕竟在其位,谋其事,就好似让一只饿了三天的野猫去守一家无人看管的鲜鱼铺子,不偷腥是不可能的。”韩墨初又拿起了桌案上的两只纸折的小狐狸,一只递给顾修,一只拿在自己手里:“陛下可还记得那个韶州刺史陈咏林?他便是那不偷腥的猫。可他在任时一年也要饿死四五百人,就这样不偷腥,但也不作为啊。”

“难不成你是要朕和父皇一样,为求□□留着那些贪官么?”顾修手中拖着那只带着笑眼的小狐狸不明所以。

“臣并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为官出仕之人为求钱财富贵这无可厚非。可他们不能从百姓身上搜刮,更不能打着天子的旗号为害地方。但是把官员都变成了只会守着自己手里的俸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庸才也没什么意义。”韩墨初拿着自己手里的小狐狸碰了碰顾修手里的小狐狸,好似在与人游戏一般:“所以臣要悬一柄剑在这些人的头上。让他们明白他们的一举一动君王都知道,想查办他们,是随时随地的事情。”

“江南道的事师父预备着怎么办?”顾修被那两只小狐狸消降了火气,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既不能打草惊蛇,又不能放任不管。”

“陛下,六日前南疆穷奇军守将云瑾将军不是上了奏表说南疆军中发了毒虫时疫么?兵部又在此时提出要改建军队编制的奏议。满朝文武众说纷纭,南疆的军队也要安抚。您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出宫巡视边防并准臣随行。到时候,臣找个机会离队,亲自往江南道沿途走一趟。如若有人问起,就只说臣是回广陵看易先生的。这样既简单又不会打草惊蛇,等事情都查明了,再现行处置,您道如何?”

“这?”顾修略显迟疑道:“独你一人,可否太危险了?”

“陛下安心,臣过去便是在江湖上走惯了的人。而且走江南的这一路上臣可以带着常如一起,常如他医术高明,臣也不怕路上遭了什么毒害暗算的。”

“也罢,朕便准你所奏。待事情查明后你便直接按律处置,不必再与朕请旨了。”顾修想了想又道:“朕给你一道兵符,如有什么变故可去最近的白泽军中调兵,那里的守将孟凡将军是朕和你都信得过的人。”

“多谢陛下准奏。”韩墨初微笑着朝顾修谢恩,起身时将一直压在一堆奏疏底下的戒尺抽了出来:“陛下,您方才失态了。”

顾修看了眼那柄伴随了他将近十年花纹都磨光了的红木戒尺,怔忡的僵直了脊背,他手里拿的那只韩墨初用来哄他的小狐狸还没放下,怎么就又把这东西拿出来了?

旁人都是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哪里有先吃了甜枣再打巴掌的?

“韩太傅,事情不是都过了么?你这是何意?”

“臣身为太傅,对陛下的言行有规劝严教之则。臣虽为大周臣子,可臣始终是陛下的师父。陛下今日遇事明显太过急躁,执掌江山之人永远不可意气用事,陛下要做明君,便是要懂得三思而行。”韩墨初端正了身子,手中的戒尺轻轻磕打桌面,一如顾修年少之时:“请陛下伸出左手。”

韩墨初一本正经的坐姿让顾修只得认命,他稳稳的朝韩墨初伸出左手,手心舒展,五指并拢,手臂也伸得笔直。

“遇事急躁,罚十记。临事逃罚,再罚十记。”韩墨初淡淡开口,手中的戒尺高高举起,轻巧的挥落,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还是那样痛到钻心的肿痛感,每抽一下都让人心口发紧。

顾修觉得自己大约是古往今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登基之后还要被自己的师父打手板的皇帝了。

他从戒尺挥落的弧度中,注视着对面正在一丝不苟的敲他掌心的男子,脑海里渐渐将那夜与他说要与他并肩行过红毯的男子重合起来,一时间他好似都忘了他正在挨打。

韩墨初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目光的注视,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戒尺,抬眸道:“陛下看着臣做什么?”

眼神交汇的一瞬间,顾修忽然倾身压到了韩墨初面前,距离近的几乎要与那人贴在一起:“那天晚上你说的话,朕想明白了。”

“陛下臣才打了十五下,陛下受不住了?”韩墨初没有一丝闪躲,他眉锋轻扬,无比温柔的笑道:“臣可不记得与陛下说过什么。”

“你等朕把话说完了再打。”韩墨初那一句不记得,让顾修这心血来潮的举动显得更加慌乱,他一手压住韩墨初的手腕,一手拥着韩墨初的脊背,盯着那双美丽的眸子,前所未有的滔滔不绝:“韩墨初你自来总是这样,你明明心里什么都清楚,但你就是不肯告诉朕你什么都清楚。朕今日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朕心里有你,朕喜欢你,朕想与你今生今世都在一起。你说什么朕都喜欢听,做什么朕都愿意陪,朕从头到尾都想把你摆在心尖的位置上!你就是朕的心上人,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就是朕的心上人!这些话朕已经憋在心里许多年了。朕可以征战沙场,也可以运筹江山,只是唯独在对你的这件事上小心翼翼,因为朕不想失去你。朕不是六哥,做不到心里有你就能毫不客气的把你强留在身边。朕这些话今日都说明白了,你今后不许再与朕装傻,也不许再试探朕的心思,朕也不需要你回答什么,你与朕可以依旧如常的做君臣,你是朕的肱骨,是朕此生最信任的人,无论你回应与否,朕都不会疑心你,更不会疏远你。”

顾修言罢,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从韩墨初的身上退开。

顾修还未退远,韩墨初反客为主的拥住了他的臂膊,将他如少年之时一般揽在怀里,手掌贴着他起伏不定的脊背慢慢理顺:“陛下说的没错,臣确实是很早就知道陛下的心思了。可是臣那日并不是想试探陛下。因为陛下对臣的情感,臣也是梳理了许多年才梳理顺畅的。其实不管陛下今日这番话说与不说,臣都打定主意今生今世都会陪在陛下身边,君臣也好,师徒也罢,哪种关系能走得长久,臣便会竭尽全力维系哪种关系。臣承认自己凡事都是谋定而后动,唯独在面对陛下时从未想过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陛下对臣之心如何,臣对陛下之心亦如何。”

怀中的顾修不说话,韩墨初又拿起了那两只屡试不爽的小狐狸,翻开了顾修被他抽到红肿的手掌放了进去换了一种更加直白的说法:“陛下喜欢小狐狸,小狐狸也喜欢陛下,陛下可懂了?”

“懂。”顾修骤然收紧手掌攥住了韩墨初的手腕,唇锋交错的吻住了他的双唇。

这一吻水到渠成,却无比生疏,有关情爱这方面的经验韩墨初与顾修都同样匮乏,所以两片唇齿就只匆匆的交汇了一瞬,便意犹未尽的躲开了。

一吻作罢,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无端的安静,让顾修掌心的刺痛也开始叫嚣,他咳了两声偏过头去,沉声言道:“韩太傅,还打么?”

韩墨初无意识的摸到了自己手边的戒尺,多多少少有些绷不住笑意,只能也偏过头去,佯装整理桌案上的书籍:“陛下方才不是说要往穷奇军中去么?臣给您把细则拟出来,免得底下的人手忙脚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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