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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桑桑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因为?愤怒,因为?那原本就只是薄薄一层的安全?感的消失,她在这一刻看?到了内心深处那个脆弱的自己,她从?来都在不安,但,即便败,她也要弄个明明白白。
他们已经把她牵扯进来,却又想瞒着她,凭什么?她不是圣贤,她不能眼睁睁地被他们隔在外面,每天都在等头顶悬着的那柄剑掉下来。
赵长乐睁开了眼睛,看?着她,目光凶狠。
沐桑桑毫不退缩地盯着她,笑得冷淡:“起来吧,我扶着你去,复道并不难走。”
她挽起赵长乐没有受伤的那支胳膊,用力?将她扶起来,再次催促:“不必等将来,与?其每天都要防着你,不如痛快些,一了百了。公主若存了死志,我怎么防也防不住的,对不对?”
“桑桑……”赵恒忍不住开口说道。
沐桑桑瞥了他一眼,眸光冷淡。
赵恒心中?一紧。他见过她哀伤,见过她发怒,但像现在这样平静的外表之下纠缠着怒气和灰心,让他前所未有的触动。他在这一刹那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他总以为?自己能解决一切,不需要让她担心,但,这样的隐瞒与?隔绝,对她原本就是一种伤害。
他是真的做错了。
赵恒不再阻拦,她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是有了主张,他得相信她,支持她。
然而沐桑桑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明确的主张,她只是想试试,试一试赵长乐究竟还敢不敢死。跨出那一步很难,在生死之间?打了一转,再想重?拾当时的勇气就更难。
赵长乐望着沉默的赵恒,望着固执的沐桑桑,突然慌张起来。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她,她闹出天大的麻烦,也有哥哥挡在前面,也有哥哥替她收拾,然而这一次,哥哥好像是真的不会再管她了,即便她以死相挟。
假如他真的不再在乎,那么她那些威胁厮闹,还有什么用?
赵长乐在惶恐与?绝望中?颤声说道:“沐桑桑你疯了吗?哥,你也不管管她?”
在她出声的一刹那,沐桑桑的手不抖了。她赌对了,赵长乐不敢死,至少她现在,不敢死。也许刚刚跳下来那次,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赵恒关切太深,他不敢赌,那么她来替他赌。
沐桑桑淡淡说道:“他怎么没有管你?若不是他一直在管,你以为?你当初能从?宫中?平安回到并州?你以为?刚刚你从?那里跳下来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赵长乐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
下一刻,她的身体重?新?被放平,有温软的手擦去她眼角的泪,她听见沐桑桑说道:“公主受了惊吓,需要好好休息,我去通知云家取消婚礼。”
赵长乐没有睁眼,却还在流泪。她恨自己胆怯,她很想起身再跳一次,让他彻底屈服,但手脚都是软的,那濒死的感觉太可怕,她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如果真的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她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沐桑桑放开手,替她掖好了被角,快步向外走。
经过赵恒身前时,他伸手拽住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沐桑桑没有给他机会,她很快挣开他走了出去。
太医侯在门外,药已经制好了,沐桑桑看?了看?,是化瘀的膏药和治外伤的方剂,她点头说道:“现在无事了,去给公主敷药吧。”
半个时辰后,云昭远奉诏进宫,沐桑桑在偏殿见了他,平静地说道:“公主意外受伤,需要调养一阵子,你们的婚事需要再放一放,等陛下得了空闲,应该会跟你详细说。”
云昭远吃了一惊,急急说道:“公主伤势如何?”
“无妨,公主只是外伤,并没有伤到筋骨。”沐桑桑话锋一转,“不过云尚宫因为?救护公主左臂骨折,你去看?看?她吧,若是云尚宫想回家调养的话,不必再请示,直接出宫即可。”
云昭远还想再问,但她不再多说,起身离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云家人?都是知道内情的,让他们自己去说吧,她累了。
大正殿还留着赵长乐,沐桑桑不想再去理会,便直接去了栖梧宫。寝殿还没有完全?收拾好,但水管已经铺设妥当,整个殿中?暖洋洋的,没有地龙和炭盆的烟火气,十分?舒适。
她想起他待她的心意,郁结渐渐消减了几分?。说到底他的初念总还是想护着她,只是,他太一厢情愿,并不曾细细考虑过她需要的是什么。
偏殿是早已收拾好了的,沐桑桑决定晚上就在这里过夜,至少现在,她并不想见他。
“关门闭户,”沐桑桑吩咐道,“不准放任何人?进来!”
宫人?们没敢说话,谁都能看?出来皇后是生了气,生了皇上的气。大门很快关紧,沐桑桑宽了外衣,胡乱躺下,久久没能入睡。
外面十分?安静,她胡乱地想着今天的一切,猜测着那兄妹两个此时在说些什么,渐渐地朦胧起来,半梦半醒之中?听见更鼓敲了三?下,再然后,外间?影影绰绰传来细微的响动,也许是值夜的人?在悄悄走动。
却在此时,鼻端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微凉气息。
沐桑桑心下一惊,刚要坐起来时,身子一轻,已经被连人?带着被抱在了怀中?,赵恒的脸蹭着她的脸颊,语声低沉:“还在生气?”
“谁放你进来的?”沐桑桑推开他,绷着脸说道。
赵恒低低地笑了起来:“没人?敢放我进来,她们都听你的,门栓封固得很严实。不过你忘了么,这些门禁如何能拦得住我?”
沐桑桑想起来了,之前曾经有无数个夜里,他都像这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确没有什么门禁能拦得住他。
无赖!她轻哼一声,推开他想往下跳,道:“我倒是忘了,说起穿门越户,谁能比你更熟练?”
赵恒只是笑着,怎么都不肯让她挣脱,沐桑桑心里带着薄薄的余怒,又有几分?眷恋,半真半假地推着他,却在此时,赵恒抱紧了她,低下头他俯在她耳边说道:“桑桑,是我错了。”
那些不甘和嗔怒一下子都消失了。沐桑桑的心软下来,软到了极点,她没再挣扎,只默默伸手抚上他的头发,叹了口气。
“我不该瞒着你。”赵恒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分?外清楚,“桑桑,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沐桑桑的手顺着他厚密的黑发滑下来,轻轻地抚过他的脸颊,在黑暗中?用手指刻画出他的模样。眉弓清晰,鼻骨挺直,下巴上微微的扎手,是新?生出的胡茬。
爱意翻涌着,她想她对着他的时候从?来都是狠不下心肠的,于是她低声在他耳边道:“今后不要再瞒着我。”
“好。”赵恒应声答道。
他用力?抱紧了她,似乎在害怕她会消失一样,力?气大得甚至让她感觉到了一丝痛楚。她察觉到他的不安,从?被子里伸出手,也用力?抱紧了他。
赵恒的声音低下去,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有千斤重?量:“长乐她……恨我。”
沐桑桑并不意外,只是温柔地轻抚着他的背心,试图安慰。
赵恒的声音苦涩而低哑:“当年为?了从?长平顺利逃出去,云相把她扮成我的模样,引开了追兵。”
沐桑桑吃了一惊。如此,则那些零碎的线索,古怪的情形就能解释了。
他说过,赵长乐受了重?伤;梁音说过,赵长乐病了很多年;而云素馨则说,赵长乐很可怜;而赵长乐自己,口口声声说他亏欠了她。
像是在害怕一般,赵恒将她搂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急急地说道:“不是我的主意,我并不知道,当时云相只是跟我说分?开逃走把握更大,我不知道他竟然把长乐扮成了我……”
他从?未有过的恐慌。即便他当时不知道,但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并不光彩,他利用了嫡亲妹妹,来换自己一命。她是那样光风霁月,他一直瞒着她,其实想起来,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害怕她知道真相,害怕她知道自己有如此不堪的一面。
“不怪你,”沐桑桑摸索着搂住了他的脖颈,跟着找到他的唇,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知道的,不怪你。”
五六岁的孩童突然遭逢巨变,即便是他,必定也是慌张的。云增知道朝廷的主要目标是他,所以用赵长乐做了疑兵之计。很残忍,但在当时的情况下,也很有效。
心上那个重?压猛然消失了,赵恒在狂喜中?紧紧地拥抱着她,嗅着她发间?的香气,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桑桑,桑桑……”
沐桑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拥抱着他,在这个时候,她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她是如何地爱着眼前的男人?,无论他是怎么样,她都绝不会放下他。
许久,赵恒低低地说道道:“她被追兵追杀,受了重?伤,落下了悬崖,我们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大约半年之后才?追查到她坠崖的地方,没有发现她的尸骨……又过了几个月才?在附近的村落找到她,她被猎户救了,但村里没有大夫医治,找到她的时候,她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沐桑桑听着他沉重?的呼吸,心中?慢慢涌起一阵夹杂着爱怜与?心态的复杂情绪,想当年,他也不过是个孩子,背着那么沉重?的担子,又受着内心的谴责,天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有好几年的时间?她一直都躺在病榻上,她恨我,也恨云相,她要我杀了云相,可我不能。”赵恒沉沉地吐了一口气,“当时带着她逃的,是云相的长子,在最后的关头,是他替她挡了刀,又护着她一起坠崖,若不是他,长乐就真的没命了。
“云相的次子,甚至云家大部?分?的亲眷,也都在那一次尽数折损。包括云昭远,那时也被扮成了我的模样去引开追兵,那可是云家最后的血脉了……云相并没有针对长乐,他只是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我不能因此责怪他。”
“我知道,不怪你。”沐桑桑的心软到了极点,也疼到了极点,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他肩头,所有的人?都盯着他,任何时候都需要他做出正确的抉择,一定很辛苦吧?
她的夫君,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她享受着他的爱和照顾,却不知道他心里的重?负。她太疏忽了。
她捧住他的脸,吻着他的冰冷的唇,轻声说道:“别怕,以后有我。”
一股异样的情绪涌上赵恒的心头,她竟然要他别怕。从?那年的变故之后,他提前长成了大人?,他是所有人?的期望与?支撑,他必须习惯重?负,习惯坚持,然而此时,他最想护着的人?却告诉她,别怕。
眼角有些湿,赵恒低声道:“桑桑……”
她温暖的气息绵绵地在他唇舌间?,于是他放下所有的重?担和顾虑,在这一刻,只想吻着她拥着她,让所有的真实的世?界都消失,远远消失,只剩下他与?她。1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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