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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望着时,这神龙便已是无比强大、无比威严,然而当人凑得越近,便越能发现,之前的感觉,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管中窥豹。
即使虞黛楚已经结丹,在这神龙身侧飞过,仍有一种如顶寒风而行、入撞刀锋而前的恐惧与压力,逼迫她停步、逼迫她回头。
如果换一个人来,也许就回头了。
这不是金丹初期修士能够抗衡的威压。
但她这一路,做的最多的,就是不可能。
虞黛楚昂首,飞身而上,转眼便落在那三道灵光旁边,同他们一起,继续朝着那神龙飞去。
“虞师妹,跟紧我。”仿佛对她的到来丝毫不感到惊讶似的,谢衍在急速飞行中、强敌临头时,竟还有闲心朝她缓缓说道,语气和煦,仿佛只是在同师妹闲聊,感受不到分毫的紧迫。
但也就只是这么一句。
龙息再临。
虞黛楚自踏上修途这么多年来,除了再妖山秘境中,对着金丹雷劫,有种难以抗衡、唯有一死的感觉之外,便再也没有尚未战,便已觉得自己要败的情况,更不会觉得自己会死。
但这神龙俯首,只是一眼,她便忽然呼吸一滞,扑面而来的似乎不是灵气,而是死亡的气息。
对于金丹初期的修士来说,这确实是难以匹敌、太过强大的气息。
虞黛楚远远望去的时候,虽觉得谢衍三人一往无前很是果决,却并没有太大感觉,因为她本身也是个面对强敌绝不可能后退的人。然而,直到此时,她也直面这强敌时,她才发现,这三个人竟还能继续前行,毫无畏惧,是需要何等强大的实力,和何等坚定的勇气。
“锵——”金铁之声,在这恐怖的灵压、无比沉凝的气氛中,近乎不合时宜地响起。
然而,没有人会去指责。
一股冲天的剑意随着这金铁之声乍然而起,锋锐无比,仿佛要将前路的一切,撕碎、斩断,要么前障尽毁,要么剑毁人亡,但无论是什么样的结局,它永远不会停下。
虞黛楚袖中,滑出一柄短剑,霜雪微寒,那冲天的剑意,便正从这把短剑上直冲而来。
霜雪既出,虞黛楚整个人便好似一柄锋锐无匹的剑一般,无可抵挡、难以摧折、永不后退,那原本仿佛最沉重的大山一般将她牢牢压住的灵压,也好似被这冲天的剑意猛地掀开,再也无法阻挡她。
虞黛楚眉目间,尽是凛然。
论起真正的修为,其实她还远不如与她并肩而飞的人,在这样恐怖的灵压下,即使她修为不凡、根基扎实、远超同阶修士,其实还是远远不够的。
她本应停下脚步,转身而逃,以免在这过于强大、过于恐怖的灵压下当场爆体而亡。
但虞黛楚没有。
她过去、现在、未来,永远不会在强敌面前转身而逃、永远不会在危险面前后退。
她选择出剑,她将自己化作一柄剑,一柄永远向前的剑。
在其他人都按兵不动的时候出剑,确实是一件露怯的事情,一个人究竟有多少底蕴,在此时也就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但没有人会嘲笑虞黛楚实力不济,因为一个刚刚结丹的修士能一路向前,本身就是奇迹。
然而,对于虞黛楚来说,这又是一种极为奇妙的体验。
方才,那灵压无比恐怖,给她以一种恨不得当场将她撕碎的感觉,然而当她强势破开灵压之后,一切仿佛完全变了模样。
她感觉——
整个世界欢呼雀跃,恭迎她的到来。
明明应该是一步比一步更艰险,她却好似回归了主场,一步比一步更加坦荡。
这感觉实在是太奇妙,虞黛楚情不自禁地去拥抱它,而这世界给予她最热切的回应,她的每一步,都仿佛有无数力量涌入。
一步,一切在向她欢呼。
两步,世界将她拥抱。
三步。
虞黛楚缓缓踏出——
她就是整个世界。
她猛地挥剑而出,她一生中似乎从未有过如此顺畅的一剑,天地仿佛予取予求,一切为她让路,只为了她这一剑!
龙吟于天,仿若哀泣。
一剑既出,石破天惊,灵压猛地散去,漫天的灵气倏然而散,神龙再不神气,无力地垂了下来,重重地落在海面上,带起滔天巨浪,掀起无数白波,沉入无边的海水之中。
即使是谢衍和裴玠,此时也忍不住露出极惊诧的神色,紧紧地注视着她,仿佛虞黛楚忽然变了模样,变成了一个他们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
而虞黛楚手握青霜,在这满目惊骇欲绝的注视中,微微一怔,露出无比忡怔的神色来。
就好似有人在冥冥之中指引着她挥出这一剑似的,虞黛楚回过神来,根本不清楚自己方才怎么就突然如此强大,竟能一剑斩落神龙了。
这是无可复制的一剑。
然而,回过神以后,她又好似忽然感到些微的诡异,只是说不清究竟诡异在哪里——这神龙溃败得是如此得轻易,以至于,竟好似专门给她做了个托似的,朝世人演了一出“力敌神龙”的大戏。
虞黛楚说不清自己这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但她有一种极其明晰、每分每秒都更加清晰地盏献在她心头的感觉。
虞黛楚缓缓抬手——
随着一声声几乎直冲云霄的惊呼,在无数人几乎惊骇欲绝的目光里,浪花叠起,风云变幻,无边白波之中,有一道伟岸的身形冲出海面,直上云霄。
光华万丈,就连青天之上的骄阳,也忽地失去了色彩。
飞上云霄的,是一尊无比辉煌的金龙。
金龙长吟于九天,盘旋于青空,遮天蔽日,灿灿生辉,忽地俯首而下,分云而来,猛地一个飞旋,重又飞上九天。
虞黛楚便立在那金龙之首之上,直上九天!
自极遥远处,叶白薇早被这动静惊动,猛地冲出屋,手里还拿着口脂,目瞪口呆地望着那空中绝看不出身份的隐约身影,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呆呆道:
“这个逼,我给满分。”
***
“白麟道友,你在这潼海之上有着如此高的声望,无数妖修以你为榜样,你却投身什么也不能给你的魔门,这又是何必呢?”
虞黛楚溜了一圈龙,孤零零地悠悠转了回来,便看见谢衍四人立在风平浪静的海波之上,对着白麟紧蹙眉头。
“为什么?”白麟似乎忽然毫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了一般,猛地往那海面上一坐,整个人便好似一页小舟,在水上悠悠地荡着。
他破罐子破摔,“自然是因为,你们人类修士,不给我们妖修活路。”
锦红以无比复杂,又无比陌生的目光望着他,缓缓道,“你不要胡说,我们妖修与人类修士,已经不再是多年前剑拔弩张的关系了,哪有什么不给活路?”
无论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无论她心底究竟如何认为,此时,她不得不,也必须斥责白麟。她不仅不能承认这个世界真相,还要为人类修士去掩盖它,因为一旦不这么做,受损的只会是妖修。
白麟嗤笑一声,“锦红,人人都说你最是正直、刚正不阿,其实,你不过是个粉饰太平的罢了。”
但他神色复杂,把话说得模棱两可,看似破罐子破摔,却始终留有余地。
虞黛楚凝视着他,猜测他是否再怎么疯狂,也终究放不下妖族。
“白麟,我绝不信你会做出这种事。”单琅川忽地开口。
他的语气,再不似寻常那般慵懒,好似作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样子了。他终于撕去了淡然,露出痛心疾首的神色,“你只是想为妖族争取更好的待遇罢了。”
“这就不对了。”裴玠忽地说道,“我想,也许单道友对自己的这位朋友,也没有很深的了解——白麟道友在这擎崖界的所作所为,可不止是‘想让妖族过得更好’啊。”
单琅川蹙眉。
“白麟道友,分明是想让妖族凌驾于人类修士之上,主宰整个擎崖界才对。”裴玠说着白麟,目光却瞥着单琅川,眼神冷冷的,好似在审视些什么。
连锦红也不觉苦笑。
她从未有过如此奢望。在她心里,这是一个过于遥远、难以实现的目标,而从她的本心来说,也并不喜欢这种目标。
“白麟,我竟不知道,你居然有这样的野望。”她轻轻叹了口气。
白麟看起来,似乎十分想反驳些什么,以至于他尚未开口,虞黛楚便怀疑,他会反问锦红,人类可以的事情,为什么妖修不可以?
但他张了张口,又猛地合拢了,脸上露出极为讽刺,又极为苦涩的笑容,嘴巴几番张合,最终艰难地说道,“我本来,也没想过会变成这样的。”
其实他本来……也没这么大的野望的,他只是觉得,妖修在这个世界上,过得实在是太艰难、太痛苦了,他想做点什么,帮助同族,也帮助他自己。不需要很过分的,只需要能和人类修士一样,自由自在地活在阳光下,不会有人无故看不起你,仅仅因为你是妖。
但,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做的一切……好似忽然变了方向呢?
白麟缓缓转过头,望向眉头紧锁的单琅川,凝视着他,露出一丝苦笑。
“蛟君,就是那神龙,只不过,是与那龙穴合二为一的蛟君。”单琅川开口。不是疑问,不是怀疑,而是笃定,“受人驱使,沦为一具傀儡。”
“但蛟君已是元婴真君,即使他在龙穴中受了再重的伤,他也终究是元婴修士,不是你能控制、炼化成傀儡的。”单琅川越说越快,他目光灼灼,仿佛要暗示白麟些什么,“你没有这个实力,这背后一定还有别的主谋,你可以把他供出来,也许三位道友就能看在你举荐有功的份上,减轻对你的处罚了。”
“不错,白麟道友,我们知道你其实也是被人蛊惑了,倘若你愿意说出那个幕后主使,我们可以做主,留你一条性命。”谢衍缓缓道。
太玄宗的未来掌教开口,就是代表着太玄宗的承诺。谢衍成名近百年,从来没有人听说他说过谎、言而无信。
只要白麟开口,他就可以保住性命。只是一个名字,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人总以为自己豪气干云,面对生死也能毫无畏惧,然而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才会明白,什么叫做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再豪迈的勇士、再从容的强者,也要为之折腰。
这是何等令人心动诱惑?
白麟似乎已经动心了,他张了张口,似乎一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
但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又重新化为平静。
他仿佛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那压不住的苦笑也忽地化去了,他的脸上唯有疲倦,“就这样吧,我做了错事,我投奔了魔门,我本就是该死的,不必强留我了。”
他说完,气息便跟着断绝,整个人向后仰去。
“砰——”水花四溅。
在这白沫与细浪之间,白麟沉沉滑入海水之中,被这时而狂暴,此时却又无比温柔的海水拥抱着,消失在茫茫蔚蓝之中。
沉入海水之前,虞黛楚分明看到,他脸上带着笑意,安宁平和,仿佛将入沉沉美梦。
她忽然猛地回过头。
单琅川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难以自制地朝那海水抬起手,紧紧凝视着消失在海浪里的白麟,脸上露出压不住的扭曲,很久之后,才缓缓收回。
虞黛楚望着他,从他身上,兴奋不再,取而代之的,涌来一股铺天盖地的失望,仿佛深海最汹涌、最无声的狂澜。
将她淹没。
***
也许这世上,当真没有什么非你不可。白麟在这潼海之上何等有名,揽下了小妖们何等的信任与景仰,然而他一旦身死,仿佛只是小石子落进池塘,除了惊起一片水花,很快便只剩风平浪静。
“虞师妹,你与单琅川更熟悉一些,依你之见,你觉得他会不会也是魔修?”谢衍好不容易与裴玠和锦红把先后失了蛟君与白将军的潼海安抚好,忙里偷闲,问起师妹的意见。
谢衍这么问,就是还怀疑单琅川的意思。
虞黛楚微微蹙眉,“他主动说白麟没有实力驱使神龙,要白麟供出幕后黑手和同伙,倘若他也是魔修,这岂不是求着白麟揭发自己?我暂时看,觉得他不像是魔修。”
更重要的是,单琅川在看见白麟死时的失落和淡淡的痛楚,不像是幕后黑手看见指向自己的线索被切断时的样子。
“那就暂时先不去管。”谢衍缓缓颔首,他本来也没有证据说单琅川就是魔修。单琅川和白麟不同,他时纯种人类,又有单家做靠山,谢衍身份虽高,也不能空口指责单琅川是魔修。
“此间事毕。”谢衍既然说了暂时放下一件事,便不会再纠缠,他微微一笑,转而说道,“那么,虞师妹,是否该随我回宗门了?”
他说到此处,又好似生怕虞黛楚不愿意、会想办法拒绝似的,提出一个她绝难拒绝的理由,“你也是时候回宗门了,定陵峰的首徒之位空了十几年,不能再没有主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虞黛楚,永远滴神!
真的,虽然这个书名俗了一点,但真的太贴切了,我永远爱独美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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