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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是凶兽,而凶兽,本身就是要狩猎、要见血的。厄朱没想过要虞黛楚死,甚至也没想过让秦月霄死,无论死的是哪一个,要么系统发疯,要么萧沉鱼发疯,最后倒霉的反倒都是他。他只是想,让秦月霄付出代价。

青丘殿,可不是那么好闯的,既然想带走他的至宝,不留下点东西,怎么行呢?

***

虞黛楚半倚靠在这将她救下、强行闯入青丘殿的人怀里,明明已经痛楚、疲惫到极致,明明身上的每一寸都好似在劝她赶紧陷入沉睡,然而她却睁大了眼睛,竭力越过这揽住她的肩膀,去看这救下她的人有意让她避开的情景。

九尾比方才缩小了一点,看上去好像没有那么狰狞可怖了。

然而,细细探去,便能发现这缩小了的九尾灵神身上,竟猛然散发出无比冷然、无比凶戾的气息,比之前那种仅存于震慑的气息,更凌锐了数倍,攻击性无比强,好似全部的目标,就是要将她们撕碎一样。

虞黛楚能沟通九尾灵神,虽然这联系刚刚被厄朱强行屏蔽了,但此时不知为何,却又忽然散了开来,让她重新直面九尾的情绪。

这据说没有灵智、唯有本能的凶兽,此时顺着那一点微薄的联系,传递给虞黛楚的,尽是杀意和暴怒。

这强烈的、不加掩饰的、近乎于疯狂的杀意直接传到心头,即使是虞黛楚也不免微微一窒。

“不要看。”上方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朝虞黛楚叮嘱道。

虞黛楚忍不住更仰起头,去望向这将她揽在怀中的人,然而自她现在的这个角度,却只能看见一个线条优雅、皮肤白皙的下巴。

“不要看它,闭上眼睛。”似乎是感受到了虞黛楚的目光,这将她揽在怀中的人低下头,对上她的注视,认真地说道,“不要怕,我会解决。”

什么样的人看起来很有安全感,绝大多数人都会说起那些面相和善、身形健壮、性格质朴的人,而这个问题倘若要问虞黛楚,她一定会回答,是我自己的样子。

她很多疑,也很自信。她交付予他人信任的时候,其实信任的是自己的眼光,信自己的眼光不会出错。

而此时,虞黛楚望向面前的人——

她的面相远远和和善扯不上关系,反倒因为过于美艳和华贵,而显得有几分冷酷的距离感,朝虞黛楚说话的时候,也一点都没有努力装出和善可亲的意识;她的身形也不健壮,反倒因为长久的痼疾,而稍显单薄;而她的性格,不管怎么看,都和质朴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无端的,她这么说,虞黛楚竟然当真就敢信——眼前的这个人,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她带出青丘殿。

虞黛楚凝视着她,试图从她的行为里,窥见这人心底的几分心思。

玄黄殿主,秦月霄。

虞黛楚前脚一剑向九尾灵神挥出,秦月霄后脚便趁虚而入,强行闯入,时间正正好好,卡在九尾灵神气势集中在虞黛楚身上、对外防备有一丝破绽的时候,倘若早上一分,或是晚上一分,便就要当场错过。

这当然不是什么绝世缘份、命中注定,而是因为秦月霄在青丘殿,已经徘徊了足足三天了。

之前,秦月霄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跑到玄黄殿探头探脑的弟子,把这个能接触到虞黛楚的小弟子逼迫下了因果誓,要求他去和虞黛楚传递自己的消息和试探。

当时,那个小弟子接受之心甘情愿、顺水推舟、顺理成章,简直叫秦月霄怀疑自己是不是收下了厄朱往自己这里送来的奸细——怎么就能那么巧,她瞌睡了就送枕头过来,在她想要探查虞黛楚的情况的时候,就好似上天听见了她的心声一样,把一个“深为厄朱信任,能够自由出入青丘殿主殿”的弟子送来玄黄殿了呢?

然而,秦月霄有信心——不是对她自己,而是对厄朱有。

倘若厄朱当真是要在她这里放一个双面间谍,怎么也不可能派出严列这样的人来,而且,就算严列对厄朱再是忠诚,秦月霄逼他下的因果誓却不管那么多。

其实一般来说,秦月霄做的这种事情,是严重违背了魔门元婴之间的默契的——倘若每个人都这么做,今天你强行将我的弟子绑定、逼他发下因果誓,明天我也就能强迫你的弟子向我发下因果誓。这么一来,因果镜里千头万绪,最后反倒谁也不能动了不说,甚至可能会导致元婴修士之间的因果纠缠。

毕竟,大家都还只是元婴期,能掌控因果靠的是同一种法宝、同一个媒介,无穷套娃下来,最终谁知道会不会套在自己身上,那可就麻烦了。

故而,在沧流界的元婴修士中,一个修士若是已经朝一位元婴真君发下了因果誓,其余的元婴修士杀了他、拿他做傀儡,一切手段都无所谓,但唯独不能再让其发下因果誓。否则,倘若被其他人发现了,是可以群起而攻之的。

秦月霄以前,谨守这条底线,绝不会越过这条不成文的规矩,但虞黛楚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了。倘若不能让虞黛楚来到玄黄殿、唤醒玄黄殿的金龙、反过来回馈秦月霄,从而治愈她的伤势、助她重回道途,那就算是活着,又能有什么意思?

苟活的日子,从前的两百年,便已经足够了。

从此往后,即使是一步步走向绝境死境,哪怕付出一切代价,也比苟活要强。

有了因果誓,便有了底气,倘若严列真的是对厄朱死心塌地到即使被下因果誓,也要向着厄朱的话,这样忠诚的傻子、沧流界绝无仅有的傻子,厄朱是绝对舍不得往玄黄殿放的。

严列在秦月霄的逼迫(x)下,不得不(x)向虞黛楚传达了秦月霄的试探之意。

严列:不情不愿,被迫x

严列:兴高采烈,主动√

而虞黛楚那里,也一点都没有让秦月霄失望。

故而,在得知厄朱将要离开极乐天宫的时候,秦月霄是一刻也没有耽搁,当场从玄黄殿离开,整整三天,在青丘殿外溜溜达达,硬是没有找到破绽。

青丘殿和玄黄殿是截然不同的。

也许在上古那位魔修大能、沧流界魔道的始祖所在的那个时代,玄黄殿是整个极乐天宫,乃至于是整个沧流界最顶尖、最叱诧风云的势力,而在玄黄殿的护道灵神金龙,青丘殿的九尾灵神甚至只能仰望,然而时至今日,辉煌已是故往。

现在的玄黄殿,是个连灵神都没有的落魄之地、极乐天宫养老院。青丘殿,却是坐拥灵神的强势分殿。

这强烈的对比,以至于秦月霄来到青丘殿,颇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一座分殿拥有灵神的感觉,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陌生了。

秦月霄不敢贸然出手——倘若她现在还处在巅峰状态,还是当初那个叱诧沧流界风云的顶尖修士,那么也许还可以撩一下虎须,然而她现在沉疴在身,连当年根本毫无印象的后辈修士权舟都能将她逼至左支右绌的地步,强闯青丘殿,根本就是在找死。

然而倘若要秦月霄就这么离去,她又十分不甘心。

这是她绝对无法接受的——困守沉疴沉寂两百年,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线希望,就仿佛后退的每一步,都是在亲手掐灭她的希望。说她疯了也好,说她偏执也罢,秦月霄,怎么也不会接受。

于是,毫无办法,却又死不甘心的秦月霄,在青丘殿外搓着手,溜溜达达了整整三天。

这期间,她想过能不能把萧沉鱼说服,跟着她一起强闯青丘殿,然而这根本是一件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甚至于,萧沉鱼还会直接把她拎到主殿看着她,直到厄朱回来——厄朱是为了极乐天宫、在萧沉鱼的安排下才离开极乐天宫,这要是被秦月霄趁虚而入,萧沉鱼不知道就算了,要是不制止,甚至于掺一手,那这宫主是真的不要做了。

秦月霄等啊等,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而事实也证明了,虞黛楚,当真就是上天赐给她的机缘。

当九尾灵神对外的气息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的时候,秦月霄便立刻抓住了机会,用尽全力,甚至不怕隐约牵动了沉疴,毅然决然,向青丘殿内闯去——

正见到虞黛楚一剑逼退九尾灵神的一幕。

见到这一幕的时候,秦月霄的心里第一反应,竟然是凛然。

——多荒唐,她心心念念,什么都决定不管不顾了,拼尽一切也要寻到的那个机缘、那个人,现在就在她的面前,可秦月霄的第一反应不是狂喜,不是释然,甚至不是松了一口气,而是凛然生寒。

这寒意,有一部分是九尾灵神身上过于强大的气息逼迫出来的,还有一部分,却是因为虞黛楚。

秦月霄与虞黛楚,只有之前短暂的一瞥,那时她只是见了虞黛楚一眼,便忙于应付权舟的咄咄逼人,虽然忙于将虞黛楚塞进一个个幻境之中,却根本没有分出多少精力去观察虞黛楚这个人本身。

之后,便是白嫖狗厄朱直接将虞黛楚劫走,秦月霄这个兢兢业业、抢在第一线来找虞黛楚的老母亲,竟然都没能好好看看自家的机缘,究竟长着什么样。

而之后,虞黛楚通过严列所带给秦月霄的寥寥几语,给后者心里勾勒出了一个虽然有几分聪明、有几分锋锐、也有几分决断的形象,却难免让秦月霄觉得,终究还是小孩子,气性大——其实公平的说,在秦月霄眼里,虞黛楚的最好选择,还得是厄朱。

厄朱能给虞黛楚实力、势力、地位上的支持,而现在的秦月霄,给不了。

至于是厄朱强行带走虞黛楚、后续对虞黛楚究竟怎么样,其实放在秦月霄作为一个魔修来说,这也都是无关紧要的——在沧流界,还是实惠最重要,厄朱能给出那么多实惠,还要什么自行车?

然而,秦月霄对上虞黛楚,自然是不能表露出自己的真正态度合想法,否则她还能怎么混啊?

秦月霄对着虞黛楚,颇有种自己就是引诱亚当夏娃偷吃禁果的蛇、引诱无辜少女叛逆父母的渣男的感觉,虽然有点微妙的负罪感,但……

谁还不是个魔修啦?

然而,此时秦月霄一见虞黛楚,对上后者如此锋锐无匹的一剑,什么无知少女,什么少年人的气性,什么诱拐,全都好似像个笑话一般。

如此锋锐、如此势不可挡的一剑,将本该远超一个金丹修士所能掌控的庞大气运强行凝于一线,而做到这一切,靠的不是外物,不是谁的帮助,纯粹是虞黛楚的一颗道心。

锋锐过处,斩尽天下不收刀!

有这样锋锐无匹的心,什么权衡利弊、什么隐忍待发,都只是个笑话。那一时的蝇营狗苟、鸡毛蒜皮的利益,又怎么配与这样势不可挡的心相比较?

有这样的心,有这样的一剑,又何须蝇营狗苟?

“你放心。”秦月霄抿了抿唇,对着虞黛楚,忍不住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一定会将你带出去的。”

她挥手,煞气成雪,灵光如虹,在这重又晦暗的青丘殿中,强行卡出一线天光来,不让破碎了一线破绽的青丘殿重新合拢。

而九尾灵神也仿佛被这虹气所激怒了一般,煞气狂涌,朝秦月霄涌过。

“厄朱将你带回来,恐怕没安什么好心,”秦月霄面对这声势浩大的煞气狂澜,竟还有心思微微一笑,朝虞黛楚淡淡说道,“我们极乐天宫的看家手段、压箱底传承,他怕是一点都没有跟你说过吧?”

虞黛楚默默无语:别说是压箱底手段了,就算是皮毛手段,厄朱都没有和她科普过!

秦月霄轻笑,笑声里几多嘲弄,“年轻人,难免不够大气,想要让天之骄子归心,却什么也不舍得给。”

“等我们出去了,我就把咱们极乐天宫的手段,一一教给你。”秦月霄长笑道,她不是什么柔媚女子,久在高处,难免沾染了太多冷肃与高高在上,长笑起来的时候,在这青丘殿里轻轻回荡,竟显出些冷酷与肃杀来,“现在,我只教你一招——”

她挥袖而招,煞气反朝那九尾灵神涌起,气势迫人。

那煞气浪潮几乎要将九尾灵神湮灭,然而终究仿佛是差了一线,始终不能全功,反倒是那九尾灵神灵光闪烁间,反生出力量,似乎要将这浪潮排开。

然而,那煞气浪潮之间,却忽地蒸腾,最开始,仿佛是浊浪滚滚里,隐约泛出点金光,转瞬之间,便燃成一片金光涛映的海洋,灿灿生辉,将整个青丘殿的阴霾一瞬荡开,亮若正午艳阳高照。

而秦月霄也就在这灿灿金光里,猛然将九尾灵神淹没、压制,让后者一时再不能上前阻拦。

她轻笑了一声,喉头却是一甜,沉疴牵动,浑身剧痛,仿佛断肠。她抿了抿唇,强行按捺下着剧痛,揽着虞黛楚,身形一动,便要从这青丘殿中飞出。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顺着那一线天光飞出青丘殿的时候,秦月霄身形一沉,好似有什么将她往后扯似的,不许她离开。

不,或许是,不让她带着她怀里的人离开——

秦月霄惊愕地低下头,神识探去,脱口而出,“厄朱让你沟通了九尾?”

她一开口,又惊又怒,甚至对着厄朱生出些恨意来:

将护道灵神分予另一人,这是何等的大方,然而早不大方,晚不大方,偏偏要挑在这个时候大方,要挑着这个人大方,这分明就是算计!

护道灵神极吃气运,倘若一个人的实力不够强,便要被护道灵神化为奴隶,反过来掌控,直到吃掉这个人的全部气运——这也就是所谓的得不到护道灵神的认同而被吞噬。

虞黛楚能部分掌控九尾,是有厄朱压着,然而一旦厄朱放开手,九尾便按捺不住,要将她重新拉回自己身边,不许她离开青丘殿。

“厄朱真是,”秦月霄情不自禁地冷笑,“好大方的人呵!”

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到万里之外,对着厄朱,直接将他的狗头打爆,然而此刻,却只能情不自禁地抬起头,焦虑地看向那头顶的一线天光——

青丘殿的自我愈合能力极强,这一点小创伤,只要九尾灵神还没完全消散,就能很快愈合。

而现在,这一线天光,眼看着就要合拢,那么,虞黛楚脱力、秦月霄沉疴发作,再无再来一次的可能。

她们就绝对无法再闯出去了!

气运与护道灵神相连,即使是元婴真君,也很难解开,至少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为另一个人、一个脱力虚弱的金丹修士解开。

难道她这次,当真就毫无办法,只能抛下虞黛楚,又或者是跟着虞黛楚一起被困在青丘殿中,等着厄朱回来,然后对她毫不客气地动手?

这不是秦月霄可以接受的,却似乎时是唯一的结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她怀里的人忽然动了动,虞黛楚轻轻咳了一下,探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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