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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不怕你笑话,上月有个狐媚子,跑到我府上来勾引我家驸马,被我在柴房里逮了个正着,按说杀千刀都不解恨的,可我也只是将她关了一日,就给放了,终是没要她的命。而你的婢女,只不过是不小心打碎了你心爱的一方端砚,你就可以将她吊打至死……”安阳公主扔了手中的鱼饵,拍了拍手,转过身来,看着吕桢儿,似笑非笑,悠悠缓缓,七弯八拐地,突然抖出些骇人的话来。
吕桢儿神色一凝,一时语塞。既诧异于这相府内宅的隐秘,为何能被外人获悉,又惊骇于在这皇宫内苑里谈隐秘,太过恐怖。当下用眼神余光看了看两侧,好在一旁服侍的宫女都站得远,水边也就她与安阳公主二人。
“那个被你剥了衣服,鞭打至死的小丫头,也就才十二岁吧?玉京人常说我骄横,可论起这心思的歹毒,我可是自叹不如啊,呵呵,你说,要是母后知道了你的事迹,还会让你嫁入裴家吗?”
夜长欢看着神色开始暗沉的吕桢儿,又幽幽地,带些嘲讽,带些吓唬。
岂不要问她如何探得人家的隐秘。玉京权贵之家,哪家没些个见不得光的烂事,只不过平时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心照不宣而已。她有心想去了解吕桢儿,自然就能够捕风捉影,顺藤摸瓜地探听到。
若非探得这桩虐婢至死的秘辛,知晓这位端淑声名在外的相府千金,也并非善类,她也不会下此狠心与辣手,准备在今日的赏花宴上,好生捉弄一下这位表里不一的名门淑女。
“不过,我这个人呢,生在观音生辰那日,最是菩萨心肠。母后尤喜娴雅稳重之人,如果你表现得不合她的意,我也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去母后跟前乱嚼舌头。如果你仍是一心想要嫁给裴少炎,可就别怪我不客气。马上开宴了,你赶紧想清楚,是保你父亲治家严谨的清誉官声,还是你自己那徒有其表的娴淑虚名!”
夜长欢扔下一堆话,将一番因果利害,意欲图谋说道清楚,便扔了那一脸凝重的吕桢儿在池边,兀自去高处阔台上的席间就座去了。
吕桢儿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得明白,擅用私刑,虐婢至死的罪名,轻则毁她温婉善心之声名,重则会连累她父亲官位不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见光的。那么,就只能暂且遂了安阳公主的意,低调行事,静观其变吧。
她含着一肚子苦水,揣着满心的惶恐与小意,亦由宫女引着,到了高台席间入坐。
不多时,裴皇后来,众人行礼,挨个叙话。
因她是事先有所考虑的婚配人选,皇后便让她到跟前去,细细地问些话,吕桢儿神情木讷,答得笨拙而含糊。那种拙劣,都不用刻意为之,因为,安阳公主就坐在侧边,托着腮帮子看,竖着耳朵听。那晶莹闪亮的眼神,就那么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看起来是做皇后问话的听众陪客,实则是向她要挟与示威呢。
后来,席间上了今年刚进贡的江南明前茶,还有今年的新花蜜调制的点心,裴皇后让大家品尝。吕桢儿不知道别桌案上的茶点是何味道,反正,她喝进嘴里的明前莲心是咸的,放进口中的蜜制点心却是苦的。
抬头去看安阳公主,正举着玉瓷茶杯,挤眉弄眼,朝她遥祝,吕桢儿只得咬了牙齿,将一番怪异滋味吞下腹中。
那个跪立在她身侧的宫女,起身撤走空掉的点心盏碟之时,不小心在她头边一拂,赶忙低声赔罪。吕桢儿当时没在意,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又着了道了。
那个宫女八成是在她头上沾了什么花蜜之类逗虫之物,高台边上就是锦簇繁花,蜂蝶纷飞。一会儿便听得嗡嗡声,一只蜜蜂飞至她头边,绕着圈地转了转,然后干脆歇在她发上了,紧跟着,一只,两只,三只,好几只绕着她转,扎推儿在她发间来。
回头去寻那个刚才还在她身边服侍的宫女,却已经换了人,随着撤换盏碟,竟又换了一批宫女过来。
那个新来侍立的宫女,见她头上状况,赶紧抬袖来驱赶蜂虫,可这小虫见了蜜,很难赶走,却又不能拍打,怕蜂尾扎人。
于是,这手忙脚乱的光景,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裴皇后正说兴起的话,也被打断了,朝这边看过来。
“别动,我来!”
焦头烂额的吕桢儿听得安阳公主扬声一句嚷嚷,呵住全场,又飞快地从袖间摸出一把玉制的玲珑弹弓来,抓了案上的榛子做丸,砰砰砰,冲她头顶打过来。先是一阵乱打,打得她钗掉发乱,披头散发,最后几发,竟又颇有准头地,打掉了那几只乱飞的蜂虫。
这赏花宴上的小波浪,便犹如屏风上的水漫金山,茶杯里的风暴,无伤大雅,乍起,又乍消。
复归平静之时,吕桢儿散乱着头发,狼狈地坐在席间,看着众人对她不忍直视,纷纷转头过去拍手叫好,说安阳公主应变快,擅射术,用弹弓打蜜蜂,真是妙哉!
公主殿下亦未有过多的推辞,只含笑收起了弹弓,又偏着头冲她也笑了笑,大约是让她不用谢的意思。
只有吕桢儿看得懂,那是耀武扬威的笑,可是,她再次咬紧牙关,忍了。
午间的膳食,皇后娘娘精心招待的御膳佳肴,吕桢儿却味同嚼蜡,浅尝辄止,深怕又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下去,若是像茶宴上的咸茶苦点心,也就罢了,若是迷药泻药之类,那可就凶险了。
故而,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愿多吃。
裴皇后细心,见她基本不食,还特地关切了几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堆着笑脸,坚持不动筷箸,硬生生消受了皇后娘娘渐渐冷淡下去的目光。
午后,上画舫游湖。玉明池名为池,实为可行船的大湖,皇家画舫,自然也造得阔气。要上那宽阔画舫,先走过一段搭桥木板。
吕桢儿本就饿得晕头转向,行在那颤巍巍的木板上,被头顶明晃晃的午后天光,还有眼皮下波光粼粼的璀璨湖水一照耀,顿时眼花缭乱,身形摇晃,眼看就要掉入水中。
众人看见安阳公主行在她后面,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却如拉住一只惊弓之鸟。吕桢儿惊恐地一番手舞足蹈,挣脱了安阳公主的帮扶,然后,主动掉下水了。
从湖中被捞起来之时,落汤鸡样的吕桢儿一屁股坐到池边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明明知道,都是安阳公主做的手脚,要她当众难堪,出丑,她却不敢喊出半个冤字,她也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
当已经登上画舫的裴皇后复又下到池边来,安顿她去梳洗更衣时,吕桢儿浑身水淋淋,满脸泪纵横,抱着皇后娘娘的裙裾,彻底失态地大声哭诉到:
“娘娘,臣女想即刻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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