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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叫贵客知道,此鱼与一般清蒸鱼不同便是,全鱼无刺,可放心食用,鱼骨以秘制火腿代替,即保持鱼形灵动,又增添烟熏咸香风味,用时不用吐出来,一并咀嚼口味更富层次感。”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火腿丝塞鱼肉,这可比酿豆芽难度还大。先不说鱼刺形状略有弯曲,也比豆芽中心更细,况且肉类本就富有弹性,要塞入这鱼刺般大小的火腿,更是难如登天。

这条鱼外表完好无损,甚至可以看出宰杀前的鲜活,而那客人吃第一筷子的时候大伙儿注意到了,他夹的事鱼肚周围。

那个地方刺小,而那客人还能吃出火腿丝来,那便说明整条鱼并不是主体骨架上下了功夫而已。

这巧夺天工般的绝艺,便是当初裴大厨,也没展现到这份上吧?

大厅内安静了几息,然后立马热闹起来:“我也要一道这个鱼,不用低价半送,就全价。”

这种鱼价位想也不可能与一般清蒸鱼一样。

“我出两倍。”

“我三倍!”

小二笑道:“不巧,这鱼烹制复杂,定期限量,今日这十道已经点完了。”

众人待发怒,又听对方连忙道:“不过既然贵客们抬爱,那明日我们裴厨便多备几份,所以未尝到的客人每桌可以预定一份。因各位开业即捧场,我们裴厨很是感恩,今日预定位的仍是以酬宾价算。”

在场很多人虽还是扼腕不已,但也算满意。

推迟一天虽抓心挠肺,倒还能马上一尝,且这般复杂工艺的鱼只收普通清蒸鱼价钱,裴家果然是知恩图报的厚道商户。

此时顾修的鱼也上了桌,他收扇一笑:“这裴小厨,一道菜便吊得这么多人回去辗转反侧,第二日如期登门。”

“她这里的菜已然够惊艳,只是一会儿恐怕和魏家那边有热闹看,为免热闹八卦将菜的讨论掩盖,特意留了一手,着实狡猾。”

又道:“难怪刚才点菜时,伙计极力荐我这道鱼,裴小厨有心了。”

说着夹开一块鱼肉,放入口中,眼睛微眯。顾修的亲随知道,这是他们老爷无处挑剔时的极致享受。

看来这道菜真的惊人了。

而魏映舒此时也夹开这道鱼,她筷子直接往鱼头去的。

方才伙计的话她决计不信,因为鱼头内部复杂,想要剔除全部鱼骨可行,想保持鱼头完整也可行。

但她不信裴凉能做到与此同时,还保证鱼头充盈饱满,鱼皮滑顺无皱,要知道鱼头骨外面紧紧包裹的那层鱼皮,要完整取下都难。

可魏映舒失望了。

那鱼头一夹便裂开,从断面可看出,除了火腿重新代替鱼头骨的架构外,其不能吃的鱼鳃鱼脑则用香味扑鼻的肉馅做了填充。

那肉馅上劲多汁,夹开便是剔透莹润的肉汁滴下。

鱼唇与鱼皮的滑嫩鲜香,包裹着火腿皮的柔韧口感和烟熏风味,再裹上饱满多汁的肉馅,别说吃,光看的时候这层次丰厚的美味,便让人咽口水。

魏映舒也听到咽口水的生意了,她抬头,正是同桌几位公子的。

说是来找茬,但几人这会儿已经吃上了,有见她筷子放那儿迟迟不离开的,不好意思笑道:“映舒,这鱼你吃吗?不吃我夹一块。”

魏映舒挪开筷子,僵硬的笑了笑。

有幸点了这道鱼的客人大快朵颐,畅爽过瘾,没有点的扼腕羡慕。

好在其他的菜也陆续开始上,自己餐桌上色香俱全令人食指大动的菜肴总算把注意力拉了回来。

因着新店开业,不知如今裴小厨深浅,大部分人点的菜都比较保守,多是家常菜色。

但这些菜一上桌,众人便知道,便不用刻意炫技,或是烹制复杂的菜色,照样是至高美味,正如开头那叠小酥肉一般。

那些菜道道香味层次丰富,色泽品相完美,让人食指大动。

便是顾修,一开始尚且还能自制,但两三道菜后,也开始学其他食客甩开架势不顾仪态起来。

一道蒜香排骨,竟直接上手抓住啃,蒜味被油激发出一股焦香,又控制得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发苦。

那蒜香味被排骨尽数吸收,滋味销魂。

又有一桌上来一碗芙蓉蒸蛋,原本蒸蛋这等寡淡菜色,一般人对着大肉大菜大快朵颐的时候,是不会注意到的,多是吃得半饱发腻,才开始吃清淡的解腻。

而其中一位客人用勺子舀了一份,当即就发现与众不同之处了。

“这蒸蛋当真是细嫩爽滑,竟一丝也不输给最嫩的豆腐脑儿。”

蒸蛋看似简单,可稍有不慎便容易过老或过散,一般好口碑的大酒楼自然能做到口感滑嫩。但能做到如此面如明镜,碗底和碗边之处也不因批量制作起泡沾边,口感大失的,还真的那种专门做一类菜色的经年老店才能办到。

就如城北一家豆腐店,他家豆腐脑滑嫩鲜香是一绝,可这天下第一楼,随随便便一道非招牌菜,品相便可与之争锋。

不少人已经在感叹:“不愧天下第一楼。”

“裴小厨,不,如今火候大成,该尊称一声裴厨了。裴厨果真言出必行,苦学精炼,自认不坠‘天下第一楼’的招牌,方堂堂正正回来。”

“我当初便断言,如此脚踏实地,至诚至信的,便是天赋略输一筹,决计也不是那等走捷径的小人能比。”

“裴大厨后继有人,想不到不出十年,天下第一楼便从没落之相重现辉煌,裴家当得起这块御赐招牌。”

这话传到魏映舒耳朵里,自然就变得刺耳无比。

那些话虽是在夸赞裴凉,可哪句不是踩在她魏映舒头上?

她心中不忿,并不认为自己比裴凉差,这些人如此大惊小怪,不过是没吃过她亲手下厨的手艺而已。

也就裴凉如今刚刚开业,姿态轻贱,对普通食客也得极尽功夫讨好。

魏映舒这么想着,回过头却看到自己一桌人吃得是满嘴流油,头也不抬。

魏映舒都快气炸了,心道果真是一群愣头俗夫,脑子简单毫无主见,苍蝇一样围着她转,不怪她一个看不上。

这里人全加起来,又岂能比得上师大公子一根手指头?

正气闷,一道红烧犴鼻端上了桌,魏映舒这才唇角一勾,露出耐人寻味的笑。

她四下看了一眼,因这道菜食材珍贵,起先便有限量,几位出手豪奢的客人在见识这里手艺后,也点了。

犴鼻便是驼鹿的鼻子,外表呈海参色,肉质鲜嫩清爽,美味无比。是与熊掌、鹿尾齐名的珍馐。

当然作价自然也是昂贵。

魏映舒夹起一块红烧犴鼻,入口酱汁浓郁醇厚,香味层次丰富,让人销魂满足,但一嚼那犴鼻便不对劲了。

她忙道:“我这两日有些不舒服,吃着这道菜一股怪味,你们试试?”。

同桌的人会意,也差不多吃饱喝足了,便齐齐也尝了一口那犴鼻。

接着“呸”了一声,其中一个身形高大的富家公子大声道:“这什么残渣碎肉,恶心到家了。掌厨的给我出来。”

店小二一早便着重关注这桌,闻言连忙堆笑上来:“几位客官,可是有甚不合口味的地方?”

那富家公子冷笑:“岂止是不合口味?我看你们简直黑店。”

其余客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了,也是奇怪,一开始大伙儿都是奔着看热闹来的,这会儿热闹真的发生了,众人却觉得吵嚷碍事耽误他们享用美食了。

只不过魏映舒一行本就打的砸了她开业场子的目的,自然是闹得越大越好。

吵吵嚷嚷的没一会儿楼上楼下的客人全都停了筷。

那富家公子端起他们桌上那道红烧犴鼻:“大伙儿看一看,光看这品相看不出来是吧?”

“他姓裴的便是如此极尽表面功夫蒙混过关的,嘴上喊着诚信经营,实际最是狡诈不过,可好歹本公子是吃过这道菜的,不然还被你蒙蔽了。”

有同样点了这道菜的食客便不耐烦:“有完没完?鸡蛋里挑骨头是不是?就这你还要如何?难不成真的要神仙下凡给你做饭才凑合?也不怕噎着。”

富家公子冷笑:“你等无见识被他姓裴的糊弄,指啥说是啥也就罢了,休得蒙骗我。”

“犴鼻爽脆鲜美,肉质凝实弹牙,可这道菜是什么?像裹了一层红烧酱的鼻涕。肉质松软流烂,一进嘴便及其恶心。本公子差点给吐出来。”

见其他客人不信,那公子点了邻桌的一个人:“你与我素不相识对吧?”

那人点点头,周围相熟的食客甚至知道那人是以前天香楼的常客,断不会帮着魏家踢场子的说话的。

富家公子将那道犴鼻递到他面前:“尝尝吧。”

那人见富家公子自信满满,便伸出了筷子,富家公子又转了一圈,又找了几桌不同的客人。

待那些客人入口咀嚼,从不以为然到面色大变,富家公子越发得意:“如何?并非我诳言吧?”

几个客人甚至都不想把那犴鼻肉咽下去,直接吐进了自己身前的渣盘里,还赶紧用茶水漱了漱口,又吃了两口自己桌上的美味压压那恶心的感觉。

这才好一些。

可才吃完,便听那富家公子道:“你们还敢吃他家的菜呢?不过是徒有其表之物,以裴家这以次充好的手段,你们这时候满口美味的肉怕不是她在黑.市廉价收购的死猪死鸭死鱼。”

众多食客有些不信,那死肉定是无法做出这等极鲜的,只不过那道犴鼻的难吃欲呕也是事实。

一时间众人便有些不得劲。

有那同样点了红烧犴鼻的,自觉吃着鲜美无比,却让众人的反应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周围人开始交头接耳,魏映舒一行露出了满意的笑。

等着吧,后面还有几道菜,若一道还能让她狡辩挣脱,连着几道便是谁也不可能站在她这边了。

正得意,便听到一个女声朗声道:“这位公子面前的餐盏之干净,怕是言不由衷。”

众人回头,果然是裴凉。

有人便问道:“裴厨,这咋回事啊?可是伙计不小心,把废弃食材混进去了?”

魏映舒一听便恨得咬牙了,他们魏家略有疏忽,那就是偷斤短两奸商狡猾,裴凉做出这么恶心的菜,便是伙计疏忽。真岂有此理。

裴凉笑了笑,对一众老客道:“放心,我酒楼的饭菜没有任何问题。”

富家公子冷笑:“没问题,是我们的嘴有问题不成?若我一人也就罢了,这些可都是你裴家多年相识的老客。”

见裴凉视线落在自己面前干净得跟舔过一样的盘子上,那富家公子有些难堪气恼,当然他们这桌其他人也一样。

裴凉收回视线,冲对方道:“公子味觉没问题,几位老客也没有问题,这道红烧犴鼻确实外整内烂,鲜味尽失,徒有其表,若用来做菜的话,必定入口如流脓,及其恶心。”

“这显然是从一头死犴身上取下的鼻肉,且还有讲究,这头驼鹿生前必定鼻子肥厚,冬天走了颇多路,用鼻子拱开松雪,故表皮厚实柔韧,很好的保护了完整性。”

“犴鼻非是当场猎杀所取,否则一定还是新鲜的。而是活捉后运输途中得病死亡,又未来得及当时分解,所以这犴鼻外形完整,与一般无异,但下锅烹煮后内里便松散恶心,难以下咽。”

谁都没料到裴凉直接承认了这食材的问题,还详细道来,一看便是早已知晓。

那富家公子一听,脸上露出对方送人头的惊喜和畅快,哈哈一笑:“你即知道这犴鼻打有问题,因何要拿它做菜?”

“无非是心疼这犴鼻进价高昂,弃之可惜,便是不顾食客――”

“因为我以为苟公子口味异于常人,就喜欢这种瘫烂不成型,滑腻恶心的口感啊?”裴凉一本正经道。

“你说什么?”那富家公子气急而笑:“大伙儿快看看这无耻女子,自己奸猾狡诈,反倒诬陷客人品味低贱,谁会喜欢吃这猪狗不屑的玩意儿?”

“我花高价吃饭,却吃下死肉,还被极近羞辱,我要报官,今日非砸了你这破楼不可。”

显然是早有准备,他话音刚落,便有一队衙役进来。

凶神恶煞便问:“听说这里无良经营,以次充好,坑骗银钱?”

裴凉笑了笑,真就没见过送人头还帮忙递刀的。

便道:“是需要报官,理由嘛与几位说的不错,不过是我要告这位苟公子。”

“既然他不是自己口味特殊,想吃那流涕状的红烧犴鼻,那便是故意以次充好,欺瞒顾客,坑骗我银钱。”

苟公子脸色一青:“你诬陷,凭什么说那是我卖给你的?”

裴凉却笑道:“苟公子怕是丁点不善经营,所以最浅显的规矩都不懂。”

“犴鼻如此昂贵食材,我又怎会找那来路不明,交接不清的商家?”

“购买前毕得是挑选诚信大户,且每一批都有标记凭证票据。”

“前几日你苟家旗下一家商铺送来的一批稀有食材全是徒有其表,内里不堪的货色。只不过苟家也算京城大商户,便是坑骗客人,也不至于如此下作愚蠢。我这人凡事不喜欢往坏处想,便想着是不是苟公子你独好这口,提前寄存食材,好让我到时候单独取用烹制。”

“因此将那食材如数收好,果然今日几位点的菜所需之料那批货全用得到,便是更加确信了我的猜测。”

“只是苟公子见谅,您几位喜食流涕口感,其他客人却不是,所以重新采买了新的犴鼻。”

“否则为何点这道菜的有数桌,却唯独你们吃出了问题?便是顾老爷,桌上也有一道红烧犴鼻的。”

众人抬头,便看到顾修一边看热闹,一边津津有味的吃菜,筷子上夹着的赫然就是一块犴鼻肉。

裴凉一副被耍了的模样:“如今苟公子却扬言非是自己喜欢,而是我以次充好?”

“那批材料我也一样不敢动,包装还完好印着你苟家商行的标识,若不是您想吃,那岂不就是坑骗顾客?”

说着后厨有人拿出一筐食材,均是苟家商行特有的油纸包装打结手法,上面赫然印着一个苟字大印,伙计手里还有交易票据,全然做不得假。

众人放下心的同时,又对此时忍俊不禁。

在座又不是傻的,这苟公子明显是给那魏小厨当出头鸟,岂知如此游手好闲蠢钝不堪。

便是要使坏,都不知道章法,把自己家的声誉赔了进去。

有人率先忍不住笑了:“果真是祸水倾城,拿自己家业信誉博美人一笑,还是年轻人敢想。”

“那苟大户一生累积的口碑,此次听说还参与皇商竞选,怕是要遭在这蠢儿子身上了。”

“家门不幸,人品不堪也就罢了,还蠢笨如猪,害人都不知道转几道手,简直故意逗人笑的。”

“嗨,也不能这么说,裴厨说得对,来路不明的食材谁会买?必是这人只知吩咐狗腿子行事,丝毫不知人家细心商户每一笔原料都要追溯到责任人头上,他自己蠢笨,狗腿子自然也敷衍交差。”

魏映舒简直没料到有人能蠢成这样,他们一桌被人指指点点,明明这该是裴凉要面对的。

然而还没完,门外一个身着锦衣的富户冲进来,见状走过来揪住苟公子的脑袋就拳打脚踢――

“我他妈让你(-看书就去醋溜文学网)学做事你不听,成日里围着女人裙角打转,拿家里声誉去讨好那贱女人。”

苟公子刚才被一众人奚落智力,这会儿又被老爹毒打,抱着头连连躲避,间或还替魏映舒反驳两声――

“魏姑娘不是那样的人,她从没要我做过什么,她还想与这裴家守望相助,是我气不过这姓裴的三番五次欺凌魏姑娘,想替她出出气而已。”

“出气?”苟老爷怒极反笑:“你出个气便把竞选资格给出没了,把老子一辈子经营的口碑给出没了。”

“这要是这贱人让你去杀人,你是不是头一个把你爹娘脑袋切了?”

这边鸡飞狗跳,滑稽不堪,魏映舒作为话题中心女主角,也只觉头皮发麻。

其他人想护着她先离开,然而就在此时,她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这让她打消了想法。

那人一出现,她眼里便再也看不下别人了。

“师,师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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