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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下仿佛燃烧着无尽的熊熊烈焰,隔空炙烤着宫惟的元神,让他?眼前发黑透不?过气来。所幸徐霜策瞬间就把他?接住按在了身后,全身上下迅速检查一遍,见没有受伤才略微放松了紧绷的肩头,然后拉起他?的手,就要?再下一次以身相代符文。
然而他?一按之下,那个淡金色的“徐”字却并未浮起——以身相代法术需灌注极大灵力?,而此处已将所有人灵力?压至极限,连徐宗主都?耗不?起了。
他?眉头一蹙,还要?再试,宫惟却用力?把手抽回去背在了身后。
徐霜策低声训斥:“不?要?闹。”
宫惟置若罔闻,突然伸手把徐霜策衣襟稍微往下拉了拉,在他?脖颈受伤处小心翼翼查看片刻,才小声说:“我?不?要?你再为?我?以身相代了。”
他?没有叫师尊,甚至没有用敬称,说的就是“你”。
徐霜策呼吸停了一瞬,肌肉微微僵硬,少顷才重复:“不?要?闹,你……”
宫惟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用力?把脸埋在他?肩窝里,闷闷地道:“不?要?再下以身相代术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虚之来回望着度开洵与白霰,惊愕之余被彻底弄糊涂了:“白真人为?何会在这里?到底谁是定仙陵兵人丝一事幕后主使??”
白霰在面对旁人的时候仍然十分平和愧疚:“是我?。”
“你?!”
这时度开洵张开眼睛,嘶哑地问:“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白霰说:“十七年前。”
尽管心里已经隐约有了预感,但?此刻亲耳听到答案,还是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了心脏。度开洵足足停顿良久,才短促地笑了声:“所以这六千个日日夜夜,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你都?在想着怎么为?他?复仇,每一次你看着我?的时候都?在想着如何要?我?的命,是吗?”
白霰不?答。
度开洵终究意难平,问:“我?魂魄直接夺了他?的舍,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白霰脸色冰冷,他?指间那段丝线极不?寻常,灵力?璀璨犹如黄金,将瞳孔映得森寒:“知道你为?何挣脱不?开这段兵人丝么?”
“……”
“当年你对我?下撕心之诅的那个深夜,我?本该立刻开始心裂而死?。是澄风大人将自?己?的阴阳双元神活活剖开,用全部阴元神,炼出?了这段灵力?巨大的兵人丝。”
度开洵眼底不?甘的神情?微微发生了变化。
十七年来他?并不?知道那个血咒早已应验,直到在金船上发现端倪,才如遭雷殛。但?在巨大的震惊和绝望之余,却没有回头去想——正常兵人丝不?可能?抵抗住撕心血咒的强大法力?,长孙澄风当年到底牺牲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回避了那个显而易见的真相。
长孙世?家嫡系最强的天赋就是阴阳双元神,阳元神以剑证道,阴元神意控兵人。长孙澄风此举等于葬送了自?己?身为?钜宗最强大的能?力?,顺带这辈子的修行也就到此为?止,永远不?可能?有丝毫进境了。
撕裂元神,剜骨之痛,且事发突然无暇犹豫,那个男人真正是在一瞬间内就清醒地做出?了决定。
“我?的心脏与澄风大人元神想通,所以他?死?的那瞬间我?便?已经知晓一切,但?十七年来你没发现丝毫异常,因为?你想不?到一个人会为?另一个人做到何等地步。”白霰尾音轻柔却带着颤栗:“就像你永远也想不?到,十七年前你藏在这深渊中刺杀澄风大人时,为?何得手如此轻易——不?是因为?你比他?强,只是因为?他?伤重未愈。”
度开洵的整张面孔都?已经完全失却了血色,白霰笑了下,极轻地一字字道:“你做梦也想不?到这世?上会有人与你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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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头顶千仞绝壁之上,那一线天已完全变成了沉黑,此刻才不?过申时。黑虹贯日天象不?祥,外面的风雪应当已经极为?猛烈了,以至于地心中都?隐隐能?听见尖锐的哨声。
柳虚之震愕之余,终于明白过来:“可是既然十七年前已经发现钜宗惨死?,为?何当时不?说?”
“只要?二公子不?死?,就仍然拥有我?的一部分控制权,因此我?元神与魂魄内设有重重禁制,甚至无法对外界做出?任何求救的暗示。只有当主人的秘密不?再是秘密时,这项禁制才能?稍微解除。”白霰沉缓地摇了摇头:“成为?兵人就像被禁锢在了囚笼中,一举一动都?无法自?主……非言语能?诉,亦非常人能?想。”
柳虚之心下顿生恻隐,但?转念一想又不?对:“那你怎么可能?是定仙陵惊尸的幕后主使?呢?”
白霰浅色瞳孔映着兵人丝锋利的灵光,轻声说:“报仇心切,一念之差,与人勾结。”
“与谁?!”
“其实我?也不?知道它是谁,甚至不?敢肯定它是不?是个人。”白霰迟疑数息,才道:“月余前某天,我?无意间在水银镜中看见了一名鬼修。”
在水银镜中出?现的鬼修。
柳虚之登时想起了自?己?险遭屠戮的数名弟子,神色大变:“你也中镜术了?!”
连徐霜策都?眼尾一瞟而来,只见白霰点点头:“我?知道它必定是阴邪之物,本不?欲与其纠缠,但?它却对十七年前发生的事了如指掌,甚至让我?亲眼看见了澄风大人……被刺杀那一刻的画面,然后才问我?想不?想报仇。”
时隔十七年再让白霰亲眼见证长孙澄风的死?,用心之毒当真无与伦比,白霰怕是立刻粉身碎骨都?肯。
果然他?深吸一口气,说:“我?答应了。”
徐霜策问:“是他?让你抽取一根兵人丝,放进定仙陵法华仙尊尸身内?”
白霰是钜宗道侣,利用身份之便?进入定仙陵不?是没可能?的,出?乎意料的是他?摇摇头:“不?,它只是问我?要?了一根兵人丝。开始我?以为?它要?的是我?心脏中澄风大人灵力?最强的这一根,但?不?知为?何,它指明要?的却是二公子十七年前所炼的丝线。”
徐霜策视线向度开洵一瞟。但?度开洵侧脸隐没在黑暗中,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白霰道:“虽然当时想不?通为?什么,但?我?还是以此与它订立了血誓。以这根兵人丝为?代价,它必须设法为?我?创造一个契机,将这十七年来澄风大人已被冒名顶替的真相公之于众。”
这个契机不?用说,便?是定仙陵惊尸之变。
鬼修利用这根兵人丝控制了法华仙尊的尸骨,同时为?度开洵引来嫌疑,将他?推上了金船公审的风口浪尖——度开洵顶替钜宗后十七年来甚少公开露面,结果因为?定仙陵,突然被当世?四位大宗师联袂公审,内心之惊惧可想而知。
“等等。”柳虚之先前听应恺陈述过金船审问的细节,这时候突然反应过来:“所以当穆兄要?检查你全身兵人丝数量时,你心脏里那根救命的兵人丝并非是被度开洵抽出?来凑数,而是你为?了把嫌疑引到度开洵身上,自?己?亲手……亲手……”
乐圣是个厚道人,说不?出?“自?绝生路”这四个字,白霰却自?嘲地一笑:“以当时审问的情?势而言,即便?‘钜宗’认罪,也只是以长孙澄风的名义认罪,揭露不?出?度开洵的真实身份。我?必须想办法让大家知道‘度开洵’这个人还活着,除了赌上唯一的筹码,也别无他?法了。”
说着他?顿了顿,眼底终于现出?一丝疲惫的高兴来:“所幸,徐宗主接住了这枚筹码。”
柳虚之奇道:“什么意思?”紧接着啊了声,“徐兄,就是你假借要?剜他?的心……”
金船审问时白霰承认了自?己?的兵人身份,徐霜策却突然出?言驳斥,还借机伸手想要?挖他?心脏,被“长孙澄风”大怒出?剑当场拦下。
但?那瞬间一探,已足够让徐霜策和度开洵同时发现异常。
——白霰的心跳正在渐渐地减慢,那是个非常不?祥的征兆。
从那一刻起,度开洵终于意识到自?己?十七年前的撕心之诅其实早已应验。但?他?想不?到的是为?什么当年白霰没有死?,那漫长痛苦的裂心过程延迟到了十七年后的现在才开始。
柳虚之恍然大悟转向徐霜策:“所以你当时就开始怀疑钜宗了?”
徐霜策却缓缓道:“不?。当时只觉白霰有所隐瞒,却口不?能?言。直到后来机缘巧合,发现十七年前那个撕心之诅,才想到他?心脏里可能?藏着长孙澄风的一根兵人丝,但?在金船时‘钜宗’却毫不?知情?——种种反常,难以忽略,唯有夺舍这一种可能?。”
沧阳宗主为?人冷漠杀障重,这一点全仙盟都?知道。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他?只是被白霰不?恭敬的态度所触怒,才一时兴起去剜他?的心。
但?没人知道,就在那短短瞬间内,白霰赌上性命发出?了他?此生唯一的求救,也只有徐霜策一人听见了那微弱的哀泣。
“——徐兄,你这个人哪!”柳虚之不?由感慨万千,长叹道:“你可真是……”
徐霜策却没搭理这话,转向白霰冷漠问:“你是回仙盟自?首,还是我?们擒你回去?”
白霰仍旧勒着指尖那根灵力?璀璨的兵人丝,温柔地笑起来,摇了摇头。
“我?知道的一切都?已经和盘托出?,其余也无甚可以交代的了。我?与鬼修勾结,令定仙陵惊尸,甚至打扰了法华仙尊安息,还连累了无辜的向小公子……戴罪之身不?求生路,最后只想请求您一件事。”
度开洵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蓦地睁开眼睛。
徐霜策问:“何事?”
“我?是兵人,无法弑主。”白霰仿佛万里跋涉后终于卸下重负,眼神里闪动着明亮的微光:“这里便?是十七年前澄风大人魂飞魄散的地方,请您用这根兵人丝,将我?与度开洵一同诛杀在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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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仿佛静了一静,柳虚之失声道:“何至于此?!”
宫惟也皱起眉,下意识要?拉住徐霜策的袖子,却只听铿锵一声青藜剑出?,徐霜策脸上不?动声色,握剑上前了半步,杀意迫面而来:“好。”
柳虚之大惊阻止:“徐兄你——”
“……不?。”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度开洵突然嘶哑道,“不?行。”
他?满是血丝的眼睛向白霰看去,每个字都?带着血气:“你是我?的,要?死?也只能?是我?来杀。”
柳虚之正要?去拦徐霜策,闻言嫌恶之心大起,怒道:“你把活人生炼成兵器,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有什么脸面说这种话?还不?快住口!”
度开洵破釜沉舟般尖厉的声音却压过了他?:“——你不?想知道那鬼修为?什么只要?我?的兵人丝吗,徐宗主?我?自?幼便?会用那么多鬼修秘法,甚至在很多年前就知道这座灭世?兵人的秘密,你不?好奇为?什么吗?”
徐霜策停下脚步,眯起眼睛。
“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那鬼修。”度开洵亦未看任何人,威胁的视线只死?死?盯着徐霜策:“如果你杀了我?,你就永远也不?知道它的真实目的了。”
局面一时诡谲非常,人人都?僵持在原地。
鬼修的真实目的?
在那落针可闻的安静中,只有宫惟仿佛渐渐听见了什么,望向远处寒雾缭绕的深渊,慢慢压紧了瞳孔。
扑通,扑通。
那仿佛是一颗巨大的心脏从沉寂中慢慢恢复搏动,但?没人能?听见。
扑通,扑通。
徐霜策似在斟酌什么,但?从脸上完全看不?出?心中所想,良久才听他?带着嘲讽笑了声:“死?到临头,负隅顽抗,不?足为?信。”
随即他?再次提剑向前走去,但?度开洵的声音更狠戾迅速了:“你是不?是以为?鬼修从金船上劫走法华仙尊尸身,只是为?了从万丈地心中起出?这座灭世?巨人?”
徐霜策脚步不?停:“难道不?是?”
“如果仅是为?了这个,为?什么它从很多年前开始就一直想要?法华仙尊的命?!”
不?远处宫惟一怔。
徐霜策的脚步也停了,少顷问:“很多年前?”
从徐霜策的表情?中度开洵知道自?己?再度拿回了主动权:“对,比你能?想象得还久,从那个真实的世?界开始。”
“……”
徐霜策眼底阴晴不?定,只见度开洵被洞穿的腹部仍然在流血,但?此刻已经强迫自?己?止住了痛苦的喘息:“很多年前在那个真实的世?界里,我?们就已经做过好几次交易。我?将一部分阴元神分给它,让它能?够操纵我?炼出?的兵人丝;而它教会我?诸多鬼修秘法,在流放途中帮我?从你剑下逃生。”
“进入幻境之后我?丢失了对它的大部分记忆,只模糊记得这名鬼修的存在,但?它仍然需要?我?的兵人丝。”他?冷冷道,“所以在定仙陵惊尸前,第一个从水银镜中看到那名鬼修的人不?是白霰,是我?。”
——定仙陵惊尸前一夜,巨鹿城长孙家。
深夜寂静,万籁俱寂。度开洵站在水银镜前凝视着“长孙澄风”的脸,听见外间白霰收拾书卷的轻微悉索声,充实和平静突然盈满了内心,甚至将他?天生乖戾、焦躁不?安的灵魂都?抚平了。
假冒的躯壳与虚幻的时空都?没关系,他?想。
只要?这样过完一生就好了。
但?就在这时,镜中一切景象突然融水般消失,一道灰袍鬼影缓缓显现出?来,兜帽下无数猩红光点取代了本应是面孔的位置。度开洵一时震惊而僵立在镜前,却只听水银镜中的鬼影突然发出?了声音,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沙沙地带着回音:“还记得我?是谁吗?”
“……”
“冰川地心,灭世?兵人,其颅中藏有一条回归真实的路。我?需要?你的兵人丝,”鬼修一无所有的“脸”似乎在凝视着镜子外的度开洵:“这个虚幻的世?界已经开始失序了。”
度开洵难以置信地盯着鬼修,往后退了半步。
——回归真实?
在这作幻境中我?拥有一切,我?为?什么要?回去?
他?脑子里轰轰作响,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仿佛根本没看见水银镜中的鬼影似地,若无其事地转身向外走去。
“白霰!”他?朗声道,“歇下来吧,那几本残卷明天我?自?己?收拾!”
“原来如此……”他?听见身后的水银镜中传来鬼修的声音,带着悠长的唏嘘:“在这个时空中你已经从徐霜策剑下逃生,逃出?极北冰原,甚至顺利取代了长孙澄风……你已经拥有渴望的一切,并不?需要?我?了。”
度开洵背对着立地镜,哗地拉开纸门,只有他?知道自?己?的手指正微微颤栗。
“没有关系。”鬼修望着他?的背影,微笑道:“只要?你别后悔。”
融水般的微光再度覆盖水银镜,度开洵转身关门时,镜中已经空空荡荡,鬼修消失了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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