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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霍琼的时候,方临仔细打量他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间极为普通的?屋子,只不过屋子内的?陈设与他以前住过的?迥然不同?。
他躺在矮榻上,矮榻左右皆有素色布帘垂下遮挡。他看不?到旁边,只能通过前方过道另一侧,得知屋子里有不?少矮榻并排摆放。
榻与榻之间皆由帘子隔开。
颇为新奇。
自从来到庆州,他所见所闻都与以前大有不?同?。
方临在外遭难数月,原本跋扈的?性格早就收敛,而今变得有些谨小慎微。
乍一来到这样“怪诞离奇”的?地方,他更加不?敢妄言。
之所以在城外逗留,而不?是主动表明身份去找郭濂,不?过是因为不安以及自尊心?作祟。
他以前常常瞧不起人,而今落魄成这样,要是父亲的?好友瞧不起他怎么办?要是郭公子也瞧不起他怎么办?
是以,方临退缩了。
正想着,霍琼忽然出现在眼前。
十二岁的?小姑娘面色冷淡,问他:“你找我?”
方临难得碰到京城的熟人,忍不?住道:“我记得你,你是霍琼吧?”
“是我,怎么了?”霍琼不知他要做什么?,打算静观其变。
方临眼圈微红,问:“你是不是在医馆做活?那个,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医馆还?招不?招人?”
霍琼:“……”
所以这人为什么?不?去找郭濂?!
“听说方侍郎和郭知府是同年,你来庆州不?去找郭知府,来医馆做什么??”
方临垂着脑袋:“我以为,你是可以理解我的?。”
霍琼一言难尽:“……为什么??”
“你现在这样的身份,难道还?愿意去京城与以前的?朋友碰面?”方临反问。
反正他自尊心?作祟,他不?想被父亲的?同?年看到他的?落魄模样,也不?想过寄人篱下的?生活。
既然京城回不?去,那还不?如在这找份工。
他识文?断字,就不信找不着活儿干!
霍琼心思?玲珑,隐约明白了他的?想法。
虽然不提倡,但能够理解。
无非是要面子。
若非要面子,他也不?会拿到了口粮还?会把自己饿晕。
向别人求助一句是会死吗?
霍琼方才已经将消息报至楼喻,楼喻让她自己看着办。
她冷着脸问:“这儿是医馆,你不?懂医,你能做什么??”
“难道你懂?”方临反问。
霍琼尚未回答,忽有人在外喊道:“霍大夫,又有病人来了!您快来瞧瞧!”
“来了。”她回应一声,又回首对方临道,“你身体没什么?大碍,要是没事就回营区吧。”
言罢,利落转身。
方临:“……”
他刚听到了什么??霍大夫?!
这个医馆是没大夫了吗?为什么?会让一个小丫头当大夫?!
而且霍家不是罪奴吗?为什么?一个罪奴都能给人看病?
自来庆州后,方临脑子里的?困惑就没消停过。
他忍不?住起身,跟着霍琼来到屋外。
病人和他一样,是新来的难民,只不过比他惨多了。
手臂上不?知被什么?割破了,一直流着血。
方临娇养着长大,本来是看不?得鲜血的?,但毕竟在外游荡这么?长时间,什么?没见过?
他不?由看向霍琼。
只见霍琼泰然自若,冷静吩咐人将病患抬到病床上,再干净利落地为病患清创、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似乎已经演练过无数次。
方临着实被惊着了。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京城有哪位世家贵女能做到这般!
不?可置信的同?时,他又由衷生出几分钦佩。
等霍琼净完手,方临屁颠地凑过来,好奇问:“我之前听说,你不?是被楼喻买了吗?怎么会在医馆当大夫?你学过医术?”
霍琼神色陡沉,盯着他:“依照礼制,你不?能直呼殿下名讳。”
在霍琼心里,没人可以对殿下不?敬。
方临:“……”
他真是搞不?明白,按理说,楼喻欺辱霍家人,霍家人不?应该痛恨他吗?怎么还?一副为他说话的?模样?
在京城他就觉得奇怪。
他觉得霍延太护着楼喻了,而且是那种心?甘情愿的护。
霍家人何?时这般没了骨气?如此轻易就被驯服了?
方临本质没变,他怕被郭家看不?起,自然也觉得就算自己再落魄,也比霍家罪奴好。
所以才会愿意找上霍琼。
谁能料到,霍琼跟他想象中的根本不一样。
完全没有身为罪奴的?怨恨与不?甘。
“那个,霍小娘子……”
霍琼已经不想理会他,直接下逐客令:“你既然已经好了,就离开医馆吧,不?送。”
被药童请出医馆后,方临愣愣站在医馆前,百思不?得其解。
他鼓起勇气叫住药童:“霍小娘子真是你们医馆的?大夫?”
“是啊!”药童一脸钦佩,“霍大夫可厉害了!”
虽然霍琼学医时间不长,但架不住她实在聪慧,于医术一道上确实有天赋,连陈川柏都力排众议,收了她做关门弟子。
而今田庄医馆,就由陈玄参和霍琼坐镇。
方临实在没忍住,问:“可霍家……不是被庆王世子收为奴仆了吗?”
药童眨眨眼,“可是这个医馆就是殿下的?呀,这里是殿下的?田庄。”
方临:“……”
他居然无意间得了楼喻的恩惠!
他本以为这就是庆州城一个寻常的医馆而已!
方临脸上烧得慌,连忙转身离开,来到难民接收营区。
他坐在地上抱着腿发呆。
旁边有难民在聊天。
“你们刚才听到了吗?新城招工,只要咱们去卖力气,就能拿到工钱,以后还能盖房子,分田地!”
“听到了听到了!幸亏来了庆州,要不?然俺现在估计都饿死了。”
“没错,我听说去年来的难民,现在一个个过得可红火了!唉,我怎么就没早点来呢!”
“这都是庆王世子仁慈,要不?然那些贪官污吏当道,哪能对咱这么?好?”
“是啊,我听说庆州这么?好,都是因为庆王世子殿下!殿下是菩萨下凡,专门救苦救难的。”
听到这里,方临实在忍不?住插嘴:“这跟庆王世子有什么?关系?”
众人沉默片刻,才有人问:
“这是庆州,为什么?跟世子殿下没有关系?”
方临:“庆州不?是郭知府治理的?吗?怎么跟庆王世子扯上关系了?”
他来庆州后,见庆州这般对待难民,觉得这位郭知府是个真心?为百姓着想的好官。
可是这些人凭什么?把这些功劳都放到楼喻头上啊?
楼喻不就是个纨绔世子吗?他在京城那般跋扈张扬,怎么可能是庆州的?救世主?
太好笑了吧!
其余人:“……”
这些人虽是新来的难民,但打听消息的本事不?俗。且他们从各个州县过来,总能在庆州这边找到先来的老乡,有老乡在,他们当然知道楼喻才是庆州的?主心骨。
方临就不一样了,他谁也不?认识,啥也不?知道。
“我说错了吗?”他纳闷问。
众人对视一眼,开始热情“科普”。
“小伙子,你现在能住在帐篷里,能拿到麦面和土豆,都是因为世子殿下的?仁德!”
“没错,听说这个土豆还?是世子殿下种出来的呢!殿下真厉害!”
“咱们要是有人生病了,还?能去医馆治病,没钱也不?要紧,只要以后做工还钱就行。”
“看到那边新城城墙了吗?那都是殿下建的,里面有厂子可以干活,以后有钱了,还?能在城里买房子住哩!”
方临不?由看向远处高耸巍峨的浅灰色墙体。
他早就看到了,但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原来那儿就是新城。
他问:“新城城墙都是用石头垒砌的?吗?”
方临他爹是工部侍郎,他耳濡目染,对工程这方面略有了解。
据他所知,要用石头造出这么?雄伟的?城墙,不?仅耗资巨大,还?需要无数劳工参与建设。
楼喻这般劳民伤财,竟还?被人交口称赞?!
“什么?石头!”有人解释,“那叫水泥,只是远远看着像石头!”
方临:“水泥……又是什么??”
水和泥加一起吗?
为什么?他从未听说过这个东西?
“那也是世子殿下造出来的,可坚硬着呢!”
方临内心?已濒临崩溃。
“还?有还?有,据说世子前年在田庄试验新法种地,亩产高达五百多斤呢!”
方临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他急切反驳:“他建这么?大的新城,不?是劳民伤财吗?”
“什么?劳民伤财!小伙子可不要乱说话。”有人语重心?长道,“那些工匠都希望新城一直建设下去呢。”
“为什么??”
方临实在搞不?懂了,竟有人愿意一直服劳役?
疯了吗?
“这些工匠月钱高着呢!世子殿下从不拖欠月钱,大家争着抢着要给殿下做工。”
方临木然问:“那郭知府呢?他在干什么??”
郭濂就任由楼喻大肆建造新城?这也太离谱了吧!
“谁知道呢。”
方临又问:“庆王世子哪来那么多钱?”
有人热心解答:“据说是造纸坊和纺织厂赚了不?少钱。”
方临又愣了,这都是些什么??!
只是再多的?事,新来的难民也不?清楚了。
方临因为去了一趟医馆,需要做工抵债。
第二天一早,他和一些难民就被小吏召集在一起。
“今日到新城做工,大家都必须听我的?指令,不?要随便乱跑,听清楚没!”
“听清楚了!”
方临混在人群里,心?里面颇有几分期待。
他倒要看看那个新城到底是什么?样子!
一行人很快抵达新城。
只有真正站在城墙底下,才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凛然威严。
方临怔怔望着这面浅灰色的、毫无瑕疵的城墙,不?由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这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他爹是工部侍郎,他自诩见多识广,可到了庆州,却仿佛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愚夫。
方临恍然想起,离京前夜范玉笙为他饯行时的场景。
范玉笙说:“你怎么还?苦着一张脸?”
“真不?知道爹让我去庆州做什么?。”方临鼓着脸愤愤道。
“京城形势不妙,你爹是担心?你的?安危,让你去庆州避难。”
方临知道他爹苦心,可是让他去人生地不熟的?偏远州府,他实在不愿。
“唉,我倒是想去一趟庆州,却去不?了。”范玉笙感叹一声。
方临不?解:“你干嘛想去庆州?”
“我只是想看看,”范玉笙轻轻一笑,“那儿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范玉笙的?感慨言犹在耳,方临这才真正明白,为何他在京城时就对楼喻另眼相看。
眼前的?新城,确实令人震撼。
穿过宽阔的?城门过道,方临再次愣在原地。
不?远处,一群姑娘青春靓丽,她们穿着相同的?蓝色衣裙,眼中都泛着光。
这种光,是他从京城贵女的眼中看不?到的。
“她们……是?”他艰难问出口。
带领他们的小吏面色不变,眼中却流露出骄傲,跟他们解释道:“她们都是纺织厂的?女工,结伴来上工。”
“女工?”方临实在不能理解。
女人不?都是应该在家相夫教子、打理后宅吗?
她们怎么能这么?抛头露面出来做工?
不?仅仅是他,一些其他不?习惯的新难民也这样想。
小吏将他们的神情看在眼里,轻哼一声:“可别瞧不起女工,人家的?月钱可比你们高多了。”
如今庆州城的女工都是香饽饽,谁家要是娶到一个,那就真是大喜事了!
谁会跟钱过不?去?
方临的?价值观受到严重冲击,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些。
不?论是这些女子,还?是医馆的?霍琼,都让他难以接受。
可惜,他的?崩溃只能自己忍着,没人会在意。
楼喻已无暇在意无关人等,他正忙着计划水师训练事宜。
水师虽然作战场地与陆军不?同?,但基本的训练科目还是要参考陆军的?。
如今陆军就是府兵营那一万六千余人。
在将近两年的?试验和摸索中,府兵营已经掌握一套相对成熟的?训练模式。
为了让江波和元铭更深切地理解这种模式,楼喻便带着两人以及船帮其余舵主,进行府兵营一日游。
江波本来还没什么?概念,直到亲眼见到府兵营的军容军纪,才不?得不?深深感佩。
元铭曾经见过水师,他训练船帮也是以水师训练为鉴的。
他本来还挺自信能为楼喻训练出一支强悍的?水师,可见到这些府兵后,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个井底之蛙。
“敢问殿下,这等训练方法,是何人所想?”
楼喻未答,江波就说:“肯定是霍小英雄嘛。”
“不?是。”
身后忽然传来霍延的声音。
楼喻一行人转身看去。
少年统领一身戎装,英姿勃勃,右手紧握腰间佩剑,轩然霞举,凤翥龙翔。
他刚从城外骑兵营回来,听说楼喻来营中巡察,便立刻来见。
霍延先同?楼喻行了礼,才继续道:“我不?过是听殿下行事。”
言外之意,府兵营的一切都是楼喻所为,与他没有关系。
江波和元铭倒是愣住了。
元铭率先反应过来,拱手道:“殿下果真是博才多学。”
楼喻笑道:“看也看了,不?如同?去营房共商水师训练一事?”
众人自然不会拒绝。
楼喻又转向霍延:“你在练兵上颇有经验,你也来。”
一行人入了营房,楼喻坐在上首。
“舅舅,元先生,眼下船帮将要编入庆州水师,我想提前同?你们通个气儿。”
元铭:“殿下但说无妨。”
江波也道:“殿下尽管吩咐。”
“我统计过,咱们水师目前共两千六百余人,大家伙儿以前都是闯荡江湖、刀尖上舔血的?豪杰,身上自然带着匪气。
“但既然入了水师编制,第一件事,我希望大家能把身上的?匪气清一清。我需要的?是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的军队,而不?是冲动鲁莽的水匪。”
元铭极为赞同?,他之前虽用水师的?法子训练帮众,但大家过惯散漫的?日子,加上他又是外来者,并不怎么听从。
若非他指挥船帮赢了几场战斗,他这个副帮主的位子根本坐不?稳。
到底与军队不?一样。
“殿下所言极是,不?知殿下有何?良策,能驯驯他们的性子呢?”
楼喻道:“我已拟定了训练草案。一为纪律训练;二为队列训练;三为内务训练。这三者是前期要抓的?关键,所有人必须做好。”
府兵营前期也是遵循这三个基本要求的?。
以前的?府兵惫懒、不?讲卫生。
如今的?府兵一个个都被训成了强迫症。
不?仅队列整齐,军营内部的环境卫生以及他们的内务都搞得相当不?错。
楼喻方才带他们参观时,已经跟他们解释过什么?叫队列,什么?叫内务。
“殿下,打个仗,为什么?还?要在意这些?”江波不是很明白。
楼喻道:“不?是打仗时在意这些,而是需要用这些方法,训练士卒的?纪律性和服从性。”
见识过府兵的军容军纪,江波等人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
那些整齐凛然的队列从面前踏步而过,他们心里面不是不激动的。
“这些基础的?训练,你们都可向霍延、李树两位统领请教。”
楼喻不可能亲自去教水师,便让霍延和李树帮水师整整纪律。
“至于具体的?水上作战训练,舅舅和元先生比我内行,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能在船帮混的,水上专业技能肯定都不错,用不着他指手画脚。
交待完事情,楼喻宣布散会。
江波和元铭带着几个舵主回到船帮。
楼喻一年前就给船帮划出了一块营区,供他们上岸休息居住。
营区中,帮众睡觉的?睡觉,喝酒的?喝酒,猜拳的猜拳,赌钱的赌钱,看着就乌烟瘴气。
对比府兵营看到的那些队列,不?仅江波和元铭,就连几个舵主都羞愧地低下头。
元铭直接下令:“把大家伙儿都召集起来,咱们要宣布正事儿。”
各个舵主分别领命下去,恶声恶气地将帮众全都召集在一起。
看着一群站得东倒西歪的?帮众,江波等人又开始头疼了。
以前大家都是跑江湖的?,散漫就散漫点,没什么?大不了。
可以后就是水师!
要还?是这么?吊儿郎当,岂不?是让人笑话?!
江波当然有羞耻心。
他面色陡冷,左眉上的?疤痕煞气十足:“都给老子站直了!”
他是帮主,帮众都服他,听他呵斥,连忙打起精神挺直腰杆。
元铭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江波点点头。
他吩咐舵主们:“你们几个,让他们一个个排好队,按高矮排,排不?好今晚不?准吃饭!”
不?吃饭怎么行!
两千余帮众在舵主及一些副舵主的?声嘶力竭下,纷纷排好了队列。
江波这才舒心?了。
他朗声道:“众位兄弟都听好了!从今日起,咱们船帮就不再是船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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