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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临屋角,有阴湿的绿苔爬上了这缕着金鳞色的屋阁。
明明是夏日,可是许志博却还沉浸在刚刚那被拖走的妾侍凄婉的霜寒眼神中。
是梅影横窗如雪乱的淡漠颜色。
不过转眼间,那临砌落影的疏霜淡红,就已经彻底消匿在这烧烛续白昼、只叹香零落的楼阁后院。
“许公子,你还好吗?”
就在许志博汗透两重夹衣、还在细细思索为何觉得那妾侍有些眼熟时,便听到微哑的女声呼唤。
这人他倒是再熟不过,可不正是前段时间极其得宠的无双嘛。
因着“阿盛”的原因,许志博本就多少关注了她些,再加上平时偶有观她言谈举止,他总是认为这妾侍心思活泛不定,并不是什么老实的女眷。
再加上今日在青仁堂见到她的身影,纵然“阿盛”断言否认,可许志博依旧认定这旧名是留春的无双是在与那郎中私会。
只可惜没什么证据而已。
纵然许志博心里是这么认定的,可是面上却还是温文尔雅的,“没什么大碍,劳你关心。”
留春的唇角还沾着刚才哺喂男人留下的黧紫色葡萄汁水,现下被风吹干,反而显出了妖异的色泽。
她苍白的指尖用帕子隔着、捏了一颗青团子递过来:“您还没用膳吧,要不要先用一块充充饥。”
旁的不说,这一天下来,许志博确实是又饿又渴,什么膳食都还没来得及用呢。
待许志博迟疑接过后,留春唇角露个冰凉的笑:“是肉松并上鸭蛋黄的馅料,不知道许公子是否爱吃啊?”
那青碧色团子刚刚搁到自己干裂的嘴边,许志博这一口忽然就咽不下去了。
他终于想起来为何总觉得刚刚那妾侍眼熟————
那不正是之前总在沿街贩卖香囊的女郎,釉梅吗?
只是几月不见,清减凄楚成了这个样子,他那短促一瞥竟是未曾识得。
因着他许家的许多女眷都钟爱那织物特有的淡雅清香,就连许志博自己都戴过不少母亲给他戴上的釉梅所制的香囊。
他的幼妹和这女郎差不多大,都是花骨朵一样的年岁,可是幼妹每天只知道扑蝶撒娇、承欢膝下,再没有这女郎坚强如寒冬腊梅一般有韧劲的。
许志博内心深处也很是同情这女郎,或者说,有一种莫名的惺惺相惜之感。
他们都是这世间的浮萍。
许志博外表看着气派,其实每一步都是踩在钢丝上、走的战战兢兢,又想能留存住他们许家阖府的百年富贵,还想要加官进爵、有个清雅的名声。
又谈何容易呢?
可是所有的人都理所当然地将这担子压在他的肩上。
然他也不过一个年轻人,在同龄人都游手好闲、声色犬马时,他却需要卑躬屈膝去讨得范邨这般拙劣的人手指缝间落下的一点好。
就因为他生来是商户,就低这些世族一等吗?
当时许志博看这釉梅女郎养家不易,还曾经向她出过主意,去那戏楼里面讨个巧、借着雅名略抬高价卖给那些观戏的情人。
在她兴奋得脸色通红地向他报喜时,许志博内心深处还难得涌出了几分早已难寻的英雄豪情:看啊,因着他的帮助,也救得了一个生活不易的女郎。
除去奴颜婢膝、做范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喽啰外,也会有着别的人因为他的帮助而雀跃欢呼、感到惊喜。
这是多么令他觉得满足而快慰的事情。
后来釉梅的小生意蒸蒸日上,还给他送来了不少肉松蛋黄口味的团子,以感激他的建议与帮助。
与情情爱爱无关,那是因着旁人仰慕敬畏所生出的热血沸腾、豪情万丈。
这团子咸香口味他毕生难忘,这是他难得脱离开家族压给他的使命之余,在人间窥得的一点轻狂少年真味。
却也不曾想到。
不曾想到……
留春如同抹了黛紫色口脂的嘴唇开合:“是许大公子你害了釉梅啊。”
许志博眼神茫然起来,只觉得额角的伤口都变得麻木,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棉花团所隔离开来的另外一间屋阁。
什么都再看不清楚了。
可是,有另外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尖尖地叫道:“这都是迁怒。”
“釉梅是在替你顶罪。”
“如果不是你自信满满应承下来赛龙舟的事,打包票说自己会赢,也不会让釉梅落得这个下场。”
“都怪你。”
“全怪你。”
“这都是你的错。”
头晕目眩之时,许志博好像又回到了弱冠之年时父亲和他谈话的那间小书屋。
由德高望重的长辈为他行过加冠礼数之后,他的父亲高大的背脊忽然驼了下来,眉目也浮现出苍老之色。
他的父亲重重地拍上他尚且稚嫩的肩膀,一字一顿地对他讲:“吾儿志博,许家的未来就都靠你了。”“你成,则许家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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