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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的江市,半夜很凉。
出?租车关了窗,狭小的空间略显逼仄,弥漫着难闻的异味。司机师傅没有开广播,车子?里异常安静。
莫琪瑾闭着眼睛,歪头靠在车窗上,伴随着轻微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周珩侧眸打量着她。从第一次见她至今,从九岁到十六岁,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
七年如初。
她始终一副乖乖的模样,是老师眼中省心的好学生;家长眼中省心的别人家的孩子?。
她这?会儿睡得安静。挂耳的乌发?散开一缕,滑落至额前,遮去长而密的睫毛。可能?是颠簸的路道?让她睡不安稳,耷着的眼睑时有跳动。
不知道?从哪天起,班里的男生给她取了个“睡美人”的外号。
可能?是冬日的暖阳洒进玻璃窗,她拎着书包站在教室门口揉着眼睛喊报告的时候;可能?是地?理早自习,她手撑着下巴,抵制不住困意,眼睑轻阖的时候;也可能?是她昨夜熬夜写了试卷,在第二天的某节大课间,趴在课桌上补眠的时候。
安静得如同城堡里沉睡的公主?。
十六岁的周珩已经过了看童话故事的年纪,但十六岁的他有个愿望,是给莫琪瑾造一座梦的城堡。
她不必熬夜写试卷,可以听着晚间新闻联播成眠,清晨睡到自然?醒来,午后阳光正好,她想?睡就睡一个下午。
车子?轧过井盖,莫琪瑾歪着的脑袋磕在车玻璃窗上。不重?,因为她没有醒来。
这?样的睡姿不会舒服。周珩犹豫着,是不是要?把她的脑袋掰过来,枕他的肩,亦或是他的手,都可以。
犹豫了片刻,周珩还是决定主?动一次。只是尚未抻平的手肘悬于半空,别的路道?歪过来一辆疾驰的轿车,出?租车司机一个急刹,莫琪瑾的脑袋在车窗上重?重?地?磕了一下。
周珩皱着眉头,有些?自责。
他收回了手,因为莫琪瑾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惊醒。她没闹也没喊疼,只眨了下眼睛,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旁揉脑袋。
两个人靠得不算近,后排座位可容纳三人,此时他们中间空出?的位置,却可以挤一挤,再塞进来两个人。
出?租车司机也听到了那重?重?的一声?碰撞,打开车窗,操着方言对前方那辆已经没影儿的野蛮车辆骂了足足两分钟。
而后,又升起车窗,转头关心起无辜的乘客来:“怎么样,没事吧,姑娘?”
莫琪瑾摇了摇头。
那出?租车司机可能?是没骂过瘾,还想?对着车内的乘客再吐槽几句,以求共鸣。
看出?他有这?个苗头之后,周珩无情地?掐断了他这?个苗,冷声?说:“师傅,你看路。”
司机撇着嘴斜视他一眼,迎上他的目光后,又讪讪地?收回视线,专心开车。
在距离榕树巷还有两公里的地?方,揉着脑袋不敢再次睡去的莫琪瑾终于把手挪到唇边,捂住口鼻,说:“师傅,停车,我们就在这?儿下。”
下了车以后,莫琪瑾走得很慢,几乎是走一步,喘两步,停三步。
严重?拖垮了周珩回家的速度。
大半夜的,周珩意外有种?自己在诱拐未成年少女的错觉。
看着她晕乎乎,欲吐不吐的模样,周珩没忍住开口:“莫七斤,你脑子?还好不?”
“啊?”她懵懵地?抬头:“阿珩,我今天好像没惹你啊?你怎么骂我?”
周珩:“......”
周珩只好在她面前站定,他那时候个头已蹿得很高,高大的身影落下,遮住她小小的一个。
“我是说,刚刚不是撞到了吗?”他的手落在她额间鼓起的小包上,指腹轻蹭了两下,解释说:“前面有个医院,去拍个片,看看有没有脑震荡。”
“没有。”她拍掉他的手,有些?恼:“我就是酒喝多了,晕车想?吐。这?会儿冷风吹吹,已经好很多了。”
看着她那脚步沉重?的模样,周珩想?起一首儿歌。
【......蜗牛拖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他终究也不是个没良心的男朋友,跟在她身后问?:“莫七斤,你重?不重??”
莫琪瑾揉着眼睛,拖着重?重?的自己,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学他平时说话咬字的模样:“我、非、常、重?。”
周珩眉心一抽:“非常重?是多重??”
“阿珩”,莫琪瑾转身喘了口气说:“其实、我是一只非洲象。”
周珩:“......”
不知道?她今晚喝了多少,但这?会儿肯定是醉得不轻。
“来吧。”周珩无奈地?在她面前蹲下:“我试试一头即将成年的非洲象有多重??”
可能?是真的又困倦又疲累,她虽一路上没有主?动要?求他背她,但当他愿意弯腰的时候,她直接就瘫了上来。
她很轻,身子?很软。
落在他肩背的重?量,抵不过他在教室里单手换水的坠手感。
不知是不是信不过他,她的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脖子?,迷糊中回答了他的问?题:“一只即将成年的非洲象有四到七吨重?。”
她带有酒气的呼吸混着少女特有的干净气息,从他的耳廓钻入,灌进脖颈里。
幸好,她醉了,看不到他的耳尖,燥热又红。
“没那么重?。”察觉到她小心的模样,周珩眉骨舒开,偏过脑袋,笑着道?:“不过、才七斤。”
霜很重?,白露很深,雾气成了霾。
路上行人很少,有也看不着。
只有他背着她,在这?条回家的路上摸索前行。
莫琪瑾趴在他肩上,轻声?问?:“阿珩,你是不是喝多了?”
周珩艰难出?声?:“哪看出?来的?”
“你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你能?不能?收个手先”,周珩依旧艰难:“你是不是跟我有仇,要?勒死我?”
她落在他脖颈上的力道?一下子?变轻,“科科科”笑着,胸膛发?出?轻颤,连带着他的肩背也发?出?了轻微的颤动。
月光穿过霜层,洒在无人的街头,她的呼吸渐渐均匀。
低矮的四层居民楼出?现在视野里,这?条路、已到终点。
周珩背着莫琪瑾上三楼,他刚一敲门,门便从里面被打开。
来开门的是她的爷爷。
开门的速度这?般快,想?来是一直在等她回家来。没见到她那位疯母亲,想?必是已经被她爷爷先哄睡下了。
看到他们之后,莫爷爷手里握着手机,神情有些?焦急:“怎么回事啊?这?是?”
周珩偏头看了眼身后熟睡的人儿,声?音柔和了许多:“睡了。”
莫爷爷偏过身,给他们让出?一些?距离。周珩背着莫琪瑾进了屋,莫爷爷替他打开她卧室的门。
这?是周珩第一次进女生的卧室。虽然?,这?七年里,莫琪瑾在他的卧室里进进出?出?无数回,但他真的一次也没有进过她的房间。
一次也没有进过她的家。
就算是想?见她,也只是站在自己家的阳台上碰碰运气。他运气挺好,每回想?见也都能?见着。
拐弯抹角地?损她两句,见她瞪大眼睛的模样,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周珩收起思绪,目光落在她的房间里。房间里的东西不多,收拾得干净。
书桌上堆着各科练习册和试卷,高一高二的小四门课本堆在桌角,摞得整整齐齐。
她是真的努力,这?不过才头年十一月,她却已经在为来年四月的小高考做准备了。
床头摆着本高一地?理课本,不知是睡前还想?学会儿地?理,还是利用地?理课本来催眠。
别处他没太好意思看,怕碰及姑娘家的隐私。
莫爷爷帮莫琪瑾拿枕头的时候,她的手机从枕头下面掉了出?来。周珩莫名想?起他最?后给她发?的那几条短信。
15:00,周珩:【到没?】
17:00,周珩:【回没?】
19:30,周珩:【不在KTV?】
19:31,周珩:【在哪?】
19:32,周珩:【要?接么?】
这?会儿,他终于明白,这?几条她没回的短信,不是因为她还在生他的气。
是因为她没带手机。
当然?,也可能?是生他的气,才没带上手机。
周珩:“......”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想?在莫琪瑾醒来之前,清空她的收件箱。
眼下,清空收件箱是不太可能?了,但......阻止老年人看年轻人手机,应该尤时未晚!
眼看着老人家就要?点亮孙女儿的手机屏幕,周珩摊开手,指节不规则地?蜷曲在半空,语气有些?生硬:“隐、隐私。”
莫爷爷目光挪到他身上:“什?么?”
周珩迎上他的目光说:“那是、她的隐私。”
可能?是他的模样认真而严肃,莫爷爷终于意识到当着孙女儿同学的面看她手机是多么的不合适。
他笑说:“哦,对。七斤长大了,我老头子?是不该看的。”
莫爷爷把莫琪瑾的手机随手摆在书桌上,周珩这?才松了力道?,将莫琪瑾放下。
如释重?负。
他没有久留的意思,匆匆告辞。莫爷爷却追了出?来,把他堵在楼道?里。
可能?是出?于对孙女儿快成年的危机意识,莫爷爷一连问?了他三个问?题:“阿珩啊,这?怎么回事啊?七斤她不是给同学庆祝生日去了吗?怎么是你送她回来?”周珩不喜欢回答问?题,因为这?种?问?题回答一个,家长就会有第二个问?题问?出?口,接连不断,有可能?审问?至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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