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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汝九岁那年,得知了一个噩耗——

沈长寄要上京赶考了。

四月初六的生辰已过,他如今已有十五岁。八月乡试过后,桂榜已放,沈长寄通过了科考,接下来要赶往郦京,参加来年的春闱。

这对于全家来说都是个好消息,除了他本人,还有阿汝。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要分开一段时间。

他们相伴成长近十年,别说一月一年,他们就连一天都没分开过。

景王夫妇高兴得像是自己得中了状元,将凉州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名士都请到了府上做客,设了一场庆贺的宴席。

作为主角,沈长寄一直被几位长辈拉着,或关切或寒暄,他一直没能抽开身。

阿汝抱着小兔子,委屈巴巴地坐在人群之外,眼睛红红地盯着沈长寄看。

沈长寄被那幽怨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他顾念着王府的面子,总不能撂下客人自己跑开,但?他的心思早都飞到了那只“小兔子”身上。

等到好不容易散了场,沈长寄牵着从头到尾都撅着嘴的小丫头,绕过假山,走到了湖心亭上。

他戳了戳女孩气鼓鼓的腮,低声哄道:“嘴上都能挂吊壶了。”

“哼!”

阿汝重?重?叹了声,别过头不看他。

哥哥坏!坏死了!

“缘何发火?”

沈长寄有些慌乱茫然。

“哥哥不要我?了!”

沈长寄微怔,“我?如何会不要你。”

“哥哥要走了,我?都知道!”

“我?是要走了,但?未曾想过不要你。”

阿汝口齿清晰,头头是道:“你都走了,要走就是要离开我?,你离开了凉州,怎么不是不要我??你就是不要我?了!”

她说着说着愈发觉得委屈,觉得难过,嘴巴一扁,又要哭。

少年赶紧将把抱住,好声好气地哄:“胡说什么,我?只是出一趟远门,还会回来的。”

阿汝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沉默了会,声音低了下去,“不会,你不会回来。”

沈长寄眉头一皱。

“我?听到舅舅说了,他跟娘说,你有什么大才,是金子,是要留在京城,为朝廷为国家做事的,爹也说了,你很棒,不该埋没在凉州这样又偏又远的小地方。”

她全都听到了。

本来哥哥考了第一名,她很开心的,可那晚她听到这些话,他们说他以后会考中状元,会留在京城,不会再回来了。

可是她在这里啊,他不回来,那不就是不要她了?

沈长寄坚决道:“我?会回来。”

他眸光坚定,心中早有对未来的打算。

他一遍一遍强调:“我?一定会回来,不会食言,你还在这里,我?怎会抛下你。”

阿汝不想叫他为难,她自己也有了一个计划。

她连夜给自己收拾了包裹,坐在床榻边上,只等天明,和?他一起走。

她长到十岁,从来没有离开过凉州。

京城的热闹她没见过,从前不怎么感兴趣,可如果阿寄哥哥要去那里生活,她也是想去的。

虽然要离开爹娘,但?那边还有外祖,最重?要的是,有阿寄哥哥。

她满怀着期待,等啊等。

可惜天还未亮,她等来了沈长寄,他发现她发了烧,难得地生气了。

他很严肃地说:“你不准去,给我?留在家中。”

从凉州去到京城,山高路远,又是快到冬季的时节,她还生病了,他怎么都不能叫阿汝受跋山涉水之苦。

他心里想的没有说,面上表现出来的只有不悦。

阿汝身上难受,心里更难受,她好像把哥哥惹生气了。

真的生气了,他走得时候还沉着脸,出门的时候都没有回头看她。

阿汝哭了,哭的好伤心。

沈长寄走后,阿汝一病就是一个多月。

已经进了冬天,万物沉睡,阿汝也不再有以前那样活泼,能叫她为所欲为撒娇的人走了,她变得很乖巧。

她不再提阿寄哥哥,只有偶尔受凉生病时,睡梦中会下意识喊沈长寄的名字。

爹娘不许她去京城,她太小,没办法去,她想快快长大,想去找他。

陆元霜看着女儿圆润的下巴有了尖尖的棱角,心疼不已。

她不敢给沈长寄去书信,害怕少年乱了心,影响科考。她报喜不报忧,只说家中一切都好,说阿汝很想哥哥。

边关事忙,景王夫妇二人都无法抽身离开,孟玹也忙于往返西戎和凉州,更不能带着阿汝去京城。

阿汝就一个人待在景王府,静静等着来年。

她没有再吵着要哥哥,只是每日都对着沈长寄练过的字帖临摹,她的字越来越像他。

她跟着陆元霜学医,她没有说,但?陆元霜知道,她一直惦记着沈长寄的病。

日子一晃,晃过来年春天,春闱过后,沈长寄得中会元的好消息传到了凉州。

府上又是一片喜气洋洋,阿汝坐在书房中,对着桌子上那堆京城来的书信发呆。

这半年多,她极少往京城寄信,她其实都懂的,科考很重?要,关乎哥哥的前途和?未来,孤身一人后,她没有再无理取闹,而是懂事地不去打扰。

可是沈长寄却是一月一封书信地寄来,仿佛他们不曾离开那般亲密。

“快了吧……”

他快回来了吧?

她不知道,但?心里总是存着希望的。

**

又是一年四月初六,这是第一个阿汝独自一人过生辰的一年。

京城的沈长寄刚考过了殿试,成绩不久前才出,毫无意外的,沈长寄是状元。

阿汝比想象中要开心,她已经渐渐习惯了没有阿寄哥哥在身边的日子,也真心地为他取得好成绩而开心。

爹娘不会在她面前说哥哥的事,但?她听下人议论,沈公子是大轩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十六岁的状元。

阿汝意识到,阿寄哥哥真的很优秀,就像是秋夜里挂在夜幕上的星星,最亮最耀眼的那一颗,即便是阴天,也能隐约见到他的光芒。

可她似乎……总想将那颗星星藏在被窝里,叫那颗星星只对着她一个人亮。

四月初六的晚上,大家都睡了。

阿汝抱着私藏下的一块小糕点,偷偷跑到了沈长寄的房间。

她把糕点放到桌上,坐在椅子上。

“哥哥,今天是我们的生辰,这是你最喜欢吃的。”

“阿汝为你开心,你一个人在京城要照顾好自己。”

“哥哥,明天又是初七,你会不会痛啊……”

“不知你何时回来,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你。”

吱呀——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有一少年逆着院子里的烛光而来,站在门口,凝视着她。

他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裹,穿着那件她最喜欢的靛蓝色长袍,风尘仆仆,满脸疲惫,但?眼睛很亮。

“是我爱吃的,也是你爱吃的,不是吗?”

“我?在京城不是一人,住在陆家,外祖父母对我很好,你放心。”

“初七我?在你身边,不会痛的。”

“还有,我?回来了。”

小姑娘冲了过去,一头扎进少年的怀里。

“呜呜呜呜呜哥哥……”

“你是真的哥哥吗?”

“我?是,阿汝乖。”

沈长寄收紧手臂,像是要把女孩揉进身体。

他抱着她,一颗漂泊的心终于有了归宿。

“哥哥,我?想看看你。”

她轻轻推了两下,没推动。

沈长寄又高了点,他微微俯身,手臂的力量不松懈。

“别动,让我抱会。”

声音微哑,连日的奔波叫他疲惫不已。

京城还有好多事等着他,可他撂下那边的事,不眠不休,累死了三匹马,终于在他们生辰这日赶了回来。

好累,但?很开心。

前襟一片湿热,胸前那颗小脑袋在慢慢蹭着。

他低声笑?着,仍没舍得把人松开,“又把鼻涕擦到我衣服上。”

“昂,不行吗?”

她从小就爱这么干。

“行,行,擦吧。”少年纵容地笑着,手紧紧揽着她的后背,“怎么还是这么矮,瘦了,我?不在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

阿汝心虚地没吭声。

少年抬眸往桌子上看了一眼,失笑道:“你把糕点放在小盘里,旁边还点了跟蜡烛,是要给我?上供吗?”

毛茸茸的小脑袋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她眨了眨红红的眼睛,“所以哥哥你是人吗?还是妖精幻化?了人形来与我?幽会的?”

沈长寄:“……”

他眸光渐暗,盯着女孩稚嫩的脸,“我?不在,你都学了什么?”

什么妖精,什么幽会。

“书生奇遇记。”

“讲了什么?”

“是个俊秀非凡才华横溢的赶考书生和?貌美狐狸精的故事,那狐狸会变幻成二八年华的女子,每每月亮升起,他们都会在芦苇丛中相会。”

“……”

阿汝单纯的眼眸闪着好奇的光,“哥哥,书上没写他们在芦苇丛中做何事,只说转日清晨书生筋疲力尽,精力一日不如一日,后来落榜了。”

“哥哥,书上写的相会,是不是就像我们这样?晚上,你和?我?,没有旁人知晓,说悄悄话?”

“……”

“哥哥,他们为何会精疲力竭,是在苦读吗?这般刻苦,为何书生还会落榜啊?他好笨啊。”

“……”

“哥哥,你这般聪慧,可不许与旁人夜半相会,哦,不对,哥哥已是状元了,不会落榜了,阿寄哥哥真厉害!你在京城肯定没有和?什么妖唔唔唔……”

沈长寄抬手捂住了女孩那张叭叭叭的嘴。

他突然觉得心口堵得慌,太阳穴也突突跳着。几个深呼吸,才平复了心情。

拉着女孩的手,去她卧房和小书房搜刮了一圈,还真叫他翻出不少话本。

他黑着脸一本一本大致翻了翻,没找到阿汝说的那一本。

“还有吗?”

“……有。”

阿汝怯怯道。

她不知道哥哥为何又生气了,生怕有把人气跑,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他的房间。

沈长寄:“……”

阿汝见?他的脸更黑了,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沈长寄折回房间,在他的床榻上、书案上,又找到了不少闲书。

他看着书上那些隐晦又惹人遐思的描述,只觉得血往头上涌。

怪道他此次回来总觉这屋中有丝丝缕缕女子的清香,原来是她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鸠占鹊巢。

他微眯了眸,认真打量着这屋中的摆设,到处都是她生活过的痕迹,心口突然有股暖流淌过,心底还有些隐秘的心思和?情愫在作祟。

门口传来细碎的声响,他克制着收敛了心绪,回头看去,女孩正局促不安地看着他。

沈长寄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全都没收了,朝她走过去。阿汝仰着头看他,不安道:“哥哥,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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