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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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之前在三溪村一样,两个人谈论着无关紧要的琐事,共度漫漫长夜。沈青青见他?没有走的意思,兀自扭身。
却被他?一把拉住腕子,身子向后一退,差点跌进他?的怀中。
“你去哪儿?”他?墨眸沉冷,似深潭般深不见底,可他掌心?又很?热,烫的她微微一颤。
回首望来,沈青青腮边挂着?抹淡淡的霞红,青丝垂落,素白的中衣披着层暖光,是说不出的温柔。
“要不要为世子拿床枕头被子?”她声音极轻,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从她口中娇糯糯的讲出,便带了?什么魔力,似三月吹向大地的第一股春风,荡进他?冰冷的心?田,将早已布满裂痕的冰封,彻底打碎。
孟西洲面色如常,闷声“嗯”了?句。
这意味着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谁也没说破。
沈青青白天就瞧见柜子里多余的被褥,才知道这间屋子本就是孟西洲以前常住的,只是几个月没来,东西都被收拾起来了。
她将床榻铺好,而?后自己钻进里面,无声躺下,背了?过去。
就跟之前几个月的每一夜都一样。
可又不一样。
眼前忽而灭了灯,随即榻边一沉,她那颗扑通扑通的心?渐渐跟着?落了下来。
少时,折腾了一个时辰的沈青青终是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屋外风檐夜雨,雨打枝头,卷来秋的寒意。
一旁的孟西洲合衣而睡,他?眉头紧蹙,抬眼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听身边的人气息渐渐平稳,自己的气息却全是乱的。
从方才踏入桂兰院那一刻,脑海中就隐隐生出个模糊的念头。
他?一路鬼使神差地走了?进来,本想看她一眼就走,却在这生生耽搁了?一个时辰。
沐浴,吃夜宵,同她聊起家常琐事,直到躺在她身边后,那个念头才逐渐清晰起来。
他?想,若他们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妇,就这般岁月静好,细水长流,似乎也不错。
几乎是同一时刻,孟西洲被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吓到了。
深不见底的墨眸忽而?浸满寒霜,前一刻的温柔随和已荡然无存。
他?猛地起身,穿好官服,疾步离去。
回廊上,一股秋风灌入腔子里,他?从未这般清醒过。
他?跨过了?那条不该跨的底线。
南璃乾元二十二年,八月十四。
早朝上,皇帝垂首扫过手上的折子,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
消失数月的大理寺少卿重新上朝,第一件事便是递了?一封厚实的折子。
所?有人都屏着?呼吸,不知道这次又会是谁罪有应得。
“啪”的一声脆响,皇帝手中挂着?的那串翡翠佛珠随着折子一起被重重丢在地上,佛珠崩裂,顺着台阶滚落至文武百官面前,惊得众人冒出一层冷汗。
不论矛头对向谁,所?有人都做好了随时弃船自保的准备。
朝堂就像是环着?一潭污沼的高台,来来往往,谁又能保证衣衫不染浊泥。
虽没有王婉儿的口供,但钱银米粮终有去处,即便是再高明的账房,也难免有疏漏之处。
这一点,还是沈青青通过一份米粮采买的收据中发现的,后梳理了?数本王家账册,才发现捐监之事,同那位高高在上的刘宰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时候,孟西洲的手下来报:王婉儿的身份是伪造的。
顺着这条线索,孟西洲用了些?残忍的手段折磨了王婉儿一番,终是在碧月口中,证实了?王婉儿的真实身份。
她是宰执刘恩多年前,同勾扬州栏花魁妩娘所?生,那时的刘恩还是个扬州知判,尚未娶亲,后因偶然机会,救得大学士苏源之女,获其芳心,成了?纯臣苏家的女婿,后一路青云直上。
刘恩离开扬州,便同妩娘断了联系,直至许多年后,丧母的王婉儿上京寻亲,两人才暗中相认,再之后,她是如何以色侍君,掌控这些?男人为其所用的,就无从得知了。
“刘恩,你好大的胆子!”皇帝见百官之首的刘恩面色如常,怒不可遏道。
豢养私兵、贪污、结党营私,不论哪一条都是罪无可恕的死罪。
“臣有罪,臣罪该万死。”刘恩上前一步,脱帽跪下,从容的就像是早已预料到似的。
孟西洲见状,心?中一沉。
看来王婉儿的消息,还是传出去了?。
他?侧目看向站在群臣之首的太子,那人气定神?闲,昂首挺胸,倒没有一丝慌张。
皇帝亦是被这态度气的大怒不已,他?恨不得当即将他?拉出去斩了,可问题就在于,这么一大笔银子进了?刘恩的口袋,却不见钱银流向,谁又能确定他?是最终的受益者呢?
有着?这样的顾虑,皇帝只得厉声道:“拉出去,先送入天牢,听候审讯。”
有了?这么一档子事,众人即便手上有折子也都压了?下去,很?快,皇帝满是怒意的挥退众人,不过多时,又遣人将快要走出宫门的孟西洲叫去偏殿问话。
此时的皇帝一改方才怒色,眉眼带着?些?许不曾示人的慈爱,温声问:“听护送的暗卫讲,你在曲林受了?重伤,现在伤势如何?”
“臣多谢陛下记挂,此时伤势已是无碍。”孟西洲垂首,恭恭敬敬答道。
皇帝见他?谨守礼数,不肯落座,暗自长叹口气:“朕让内官传了?太医,一会儿你去偏殿,让太医瞧过,朕也好放心。”
“是。”
“坐下吧,朕还有事要问你。”
再三说后,孟西洲才落了座。
他?知道,圣上要同他?谈宜州后续。
此时刘恩虽是伏法,但很?明显,他?并非幕后之人。
可孟西洲手上所?有的证据,追到刘恩身上便是尽头。
昨日他秘密入宫,大抵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明,甚至带来王婉儿身的老人碧月,让皇帝当着?面问询。
这一切,只因牵连之人位高权重,只凭他一家之言,难以使人信服,更何况之前从账目上找出的问题,实在只能算是个推测。
少时,皇帝终是言归正传,问:“子思如何看,这银钱米粮最终去了哪儿?”
孟西洲默了?默,“臣尚未寻到任何证据,不敢妄下言论。”
“不怕,这里只有你同朕二人,还有什么不敢讲的?”
皇帝温和一笑,让孟西洲身上的克己守礼顿时散去。
“赵家。”
皇帝话音刚落,他?便把猜想说出。
这么多银子去了哪儿不好找,可粮食若没有分给百姓,有没有转售成钱银,那么只能是被人吃了?。
他?粗略算过,按照王延胜收粮食的胃口,是绝对足够养一支几万人的私兵。
若无兵权在手,谁又能悄无声息的养这么一批人呢?
所?以这些?粮食的最终走向,是进了?兵营,成了?士兵的口粮。
放眼望去,能让刘恩趟下浑水,还甘心?扛下所?有罪责的,也只有权势滔天的赵家了?。
赵家是开国重臣之后,袭侯爵,原本就因手握南北兵权而?威震朝堂,自皇帝登基,娶赵家女为后,赵家外戚权势滔天,爪牙也伸向朝堂中枢。
“只可惜,这次大费周章,仍久动不了?赵家的根基。”皇帝长叹,自他登基,赵家便是他压在心头的重患。
孟西洲拱礼垂首,“陛下,蚁穴虽小,溃之千里。更何况,刘恩位高权重,对赵家来说,并不只是赵亭煜那种小角色。”
“此话不假。”
这么多年明里暗里的瓦解,赵家的确大不如从前。
皇帝忽而眸色一转,睨着孟西洲,低声问:“那子思可知,刘恩自是位高权重,本不必涉险趟这滩浑水,可他又为何会被赵家驱使?”
“或许因他?被赵家抓住了什么命脉。”
“没错,那王婉儿便是刘恩的命脉,王婉儿的母亲王妩,更是刘恩一辈子的弱点。”
孟西洲神?色一顿。
“刘恩当年受大学士苏源青睐,得了?京职,他?一狠心?,不辞而?别奔赴汴京,但他?并非无情?之人,走之前,将其所有钱银留给了?早已赎身的王妩,这才支撑母子二人活了?下去。”
“赵泽帧(赵皇后哥哥)在扬州游玩时,流连燕馆歌楼,意外知晓当时已入中枢为官刘恩的这段风流往事,后寻到王婉儿母女,用了些?不堪的手段,害死其母,又诱骗王婉儿入京寻父。”
“刘恩当初不辞而?别,本就心?中有愧,见王婉儿孤身一人寻亲,自是动了恻隐之心?,将其安排在汴京私宅,却不想王婉儿在来前早受赵泽帧的浸.淫与调.教,,为他所?控,待刘恩发现时,王婉儿已无回头之路。刘恩一时心软,最终让他食下今日恶果。”
皇帝看他?不言,温声道:“子思,你可知为何朕费尽口舌同你讲这些?么。”
良久,孟西洲沉声答:“臣,如今明白了。”
临行前,圣上给他?安排了?两个身份,一人是扬州富商周绕,一人是随行侍妾。
圣上只道周绕为人风流,商贾出行多带侍妾通房,让他小心伪装。
如今来看,这个局不只是为王延胜一人准备。
圣上用心良苦,他?已然会意。
皇帝声音明显威严几分,“宜州之事,你让朕失望了?。”
“为个无名无分的女人,竟孤身犯险,那日若无狄青及时帅军赶到,你还能活着?回京?真枉朕悉心?培养你这么多年!”
孟西洲眉头一压,肃声否认,“臣并非为了这个女人孤身赴宴,实则因当时宜州之案的关键证人闵氏受制于王延胜与王婉儿,臣若不赴宴,必然会令其怀疑生了?杀心?,此等决策,同那人绝无半分关系。”
“如此最好,你好好看看刘恩,莫要步了他?的后尘。”
孟西洲眸瞳一阵,倏地跪下。
这一声,不轻不重,却直击孟西洲的灵魂。
沈青青几乎要成为他的弱点。
却也只是几乎而已。
孟西洲拱手,话语有力。
“臣谨记,此事让圣上如此挂念,臣心中有愧。”
“你是该有愧!你忘了?你的职责吗?”
“臣不敢,臣无时刻谨记臣的职责,从不敢忘记显国公家冤死的亡魂。此事一日不昭雪,臣便一日不敢忘。”
“是了,你不能忘,朕也不能忘。”皇帝语气渐缓,他?垂首,摸了摸袖笼里藏着的那个物件儿,眉头不由得紧蹙。
一顿怒气过后,皇帝的话语明显软下不少,“子思,你如今虽是大理寺少卿,亦是众矢之的,是时候要一门好亲事来为你增加朝内助益。”
他?抬眼,见孟西洲默不作声地跪在自己的面前,恍恍一闪,面前的人仿佛一夜回到儿时那个听话的少年。
沉默而?冷酷。
“镇平侯军中朝中根基稳固,是开朝忠臣之后,如今两个嫡女亦是适嫁年纪,长女秦大娘子是众星捧月,性子略显刁蛮,你若不喜,就娶二女。朕已遣人打听过底细,秦二娘子今年刚及笄,性情温婉,你一定会喜欢的。朕为你选的,一贯是最好的。秦家二女,你母亲那都有画像,自去看过。待你定夺好要娶谁,再告诉朕,朕会亲自赐婚。”
孟西洲面色如常,不带一丝犹豫,即刻叩首道:“臣遵旨,臣不用选,臣的婚事全凭圣上抉择。”
孟西洲这句“遵旨”听的皇帝怔愣一瞬,他?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应下。
也是,子思素来是最听话的。
他?一向最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目标明确,全力以赴。
这才是他认识的孟子思。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朕知道子思心?中自有大是大非,至于小宅那女子,朕并非让你弃之不顾,你若喜欢,待秦家女进门,你找个机会纳了便是,总不要养成个外室,让人抓了?把柄,有辱声誉。”
“是,臣谨记。”
皇帝见他?没有一丝不快之意,心?情?好了许多。
“起来吧,地上凉,别跪着?了?。你今年命格犯冲,屡次受伤,朕已安排国师为你祈福消灾,这是朕亲自求来的平安符,你戴在身上,可不要弄丢了。”
皇帝说着,瞥到他腰间上的那枚小巧的香囊。
“是,臣多谢陛下惦念。”孟西洲恭恭敬敬的拜过,才起身接下。
而?后他面色如常的取下香囊,换上了?平安符。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重新大改了,emm,为了剧情流畅,多修了几次,抱歉更晚了。
么么,送给催更的宝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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