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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正值青春,身心富足,是很难受到思乡病的困扰。

慎年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商学院,是一名堂堂正正的留学生。而在旧金山的铁轨沿线,他那些穿着筒靴,拖着长辫的同胞,正以伛偻枯瘦的肩膀扛起塞满煤屑的箩筐,也有人不堪苦楚,自天使岛的华工监狱莫名消失,被海上巡警用铁钩拖至船舷时,变成一张张浮肿惨白的丑陋面容。于是他们耸耸肩,松开铁钩,任这些浮尸漂远,沉底,和其他生前被称为“猪仔”的同胞们一起,长眠于太平洋海底,结束了半生的辛劳。

这片富饶土地的主人,对于黄皮肤的异乡客有着根深蒂固的轻蔑,但仅限于那些贫贱肮脏的群体。慎年没有向外提及自己的来历,但人们从他的衣着穿戴中猜测到他出身于中国巨贾之家,或许还有些皇室贵族的血脉,否则何以养成这样冷淡矜持、令人肃然起敬的气度?

慎年不主动接近人,却也不排斥别人的亲近。对他而言,商学院的学业毫不吃力,闲暇时间只好用来打球骑马、看戏饮酒。他不过二十四岁,无所事事,且出手阔绰,很自然的,也交过好几位女朋友。这些女朋友们,或而有着加州阳光滋养的蜜色肌肤,或而如南美樱桃般饱满多汁,也有绢人般白皙纤弱的东洋美人,然而他没有途径、也没有兴致和其中哪位产生任何精神上的共鸣,最终不过潦草而又不失礼节地体验了一番她们的肉|体,以至于他寓所的印裔门童阿瓦被各色美人晃得眼花缭乱,觑向慎年时,是满脸掩饰不住的嫉妒和艳羡。

“于先生,”慎年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廊外,阿瓦便钻了出来,谄媚地对他笑。

阿瓦最恨华工,他替慎年跑腿时,偶尔经过唐人街,不仅不绕路,反而要特意地挤进那逼仄拥挤的巷子,然后捏着鼻子,一边嫌弃地吐口水,做出要作呕的表情,大声用英语骂“猪猡”。可他不敢在慎年面前造次。他知道他是大人物。

“有位小姐打电话来,没留名字,”阿瓦把一张字迹蹩脚的纸条交给慎年,“说她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你一定喜欢,请你去那里接她。”

慎年低下头,借灯光辨认纸条上写的地址。

阿瓦凑过去,“她是波兰人,还是俄国人?我能听得出来,嘿嘿,俄国女人的胸部……”

慎年瞥他一眼。阿瓦闭了嘴,意识到慎年没有和他一同品鉴女人的兴致,阿瓦心头涌起一阵屈辱。在他目光中,慎年上楼,旋即折返,他已经换过了一件干净的衬衫,手指勾着黑色大衣,另一手拂过浓密的短发。呼哨声中,泠泠响的马车停在门廊前,慎年说:“记得留门。”便钻进车里离去。

不论鬼混到多晚,慎年都不会在外面过夜,他是个小心的人。阿瓦晃动着一大串寓所钥匙,暗自琢磨着,这时,他想起了电话那头略带东欧腔调的女声——见不得人么?连名字都不肯留,兴许是车厘街新来的俄国婊|子。

阿瓦哼一声,往地上狠狠吐口唾沫,他不敢骂慎年是猪,只好嗤道:“花花公子。”

艾琳自然不是唐人街娼寮的那种白种女人,她是慎年的同学——但不同于他其余的女朋友,她衣衫朴素,离群寡居,沉默中颇显傲慢,拘谨中又带点羞怯,据闻她是波兰贵族的后裔,在俄占时期流亡美国,和慎年可堪同病相怜,两人相爱,倒也算相得益彰。

慎年到了和艾琳相约的地方。

艾琳早在门口等了,她穿着单薄的衣裙,脚尖悄悄在长裙下跺着,一见慎年,她迫不及待地笑道:“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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