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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殿里,宁和寂静,宫娥太监都规矩守在殿外,站成一排红蓝相间的鹌鹑。

乍一听里面谢重姒怒喝,有个小太监抖了抖,低声问叶竹:“姑姑,殿下怎么这么大火气?”

叶竹眼观鼻鼻观心:“别问。不关咱的事,小心伺候就行。”

小太监刚入宫不久,只觉得这位主子素来爱笑、平易近人,眉梢眼角都是暖意,对宫人也宽和容善。

今日方才觉察天家威仪——殿下怒容匪浅地和众人错身而过时,他瑟然惧意极了。

听到叶竹说“不关他们事”时,悬在半空的心才落回肚子,莫名对处于漩涡中心的那位同?情起来。

处于风浪尖头的宣珏静立,看谢重姒胸口起伏气得不轻,犹豫半晌,认命地落座。

谢重姒:“取纸笔过来。在边架上。”

宣珏迟疑。

谢重姒:“麻利点,还?想让宫人进来看笑话吗?!”

宣珏静默照做,猜到她要开?始算总账,将纸笔取来给她。

果然,谢重姒第一句话就是:“父皇当年病危,没能坚持住等来鬼谷救治,怎么搞的?”

宣珏偏过头,避开她看来的目光,急促轻道:“御前侍卫钱力和当值太极殿的赵岚,都对谢氏有恨不忠,算是氏族埋伏许久的暗子。我让他们一人携一半长醉散的药引,分别间隔四日,轮次下在你父皇膳食之内——作?为给氏族诸人的第一份投名状。”

谢重姒眯了眯眸。她就说怎么一大宫的试毒和太医,察觉不了异样。

原来是四五种药引都无毒,但杂糅一起却见血封喉的长醉散。

她垂眸书字,道:“然后呢?”

“……鬼谷雪夜封谷,非通阵法者不得入内,第一轮派去送信的骑兵也是我命人处理的。”宣珏摁在桌案边缘的骨指泛白。

天金阙迟迟未等到消息,不得已派出第二?队轻骑传信,又值大雪寒冬,如此一来,耽误了时机。

谢重姒侧眸,灯火跳窜如鬼影曈曈、明灭闪烁,这般不定的光晕下,宣珏看不出她眸中情绪,只听到她不辨情绪地问道:“那皇兄呢?”

“你皇兄……”宣珏心道这没什么好说的,她早已亲眼所见,“如你所见。望都守兵环顾,我策反其中三支,连同?江左势力遍布,陈建暗中相助,反破城池易如反掌。那天下午围困天金阙后,我就去太极殿……亲手杀了谢治。”

谢重姒眼皮一抬,宣珏仍旧避她视线,似是尚能维持镇定。

谢重姒却知道,他有些乱了,否则清醒时绝对不会在她面前直呼皇兄名姓。

她奇怪般,扬眉而道:“为什么要亲手杀?离玉啊——你之前有亲手杀过生吗?”

秋猎时,就他的猎物最活蹦乱跳。

宣珏抿唇沉默。

谢重姒轻声道:“说。我知道你不会骗我,若是平常,你不想说我不逼你,但今日这事,必须说清道明。”

搁在桌案的手指一寸寸收紧,宣珏:“另一份投名状。五大氏族为首,其实暗地相争不断,‘削弱氏族’将他们拧在一起,王朝推翻,他们危险散去后,争斗又会摆到名面上,甚至愈演愈烈。再加上……”

宣珏闭眸道:“再加上我命人散布传言,引得他们作斗内讧。他们不敢扶持谢氏血脉当做傀儡,不敢推五大氏族任何一人上位,争执不下僵持许久。我没有家族,声望尚可,望都内人脉遍地,是上好的人选。若我只能背靠氏族,痛恨谢家,便是最好的人选。包括……”

他有点说不下去,指尖颤抖,隔了许久才道:“困你在公主府月余时,放出的话是‘以牙还?牙’。”

骗得那群老狐狸信以为真,半推半就容他登基,予他实权——

最后被他反剿抄杀。

千钧一发的钢丝之险,远隔数年,在又一个中秋前的夜晚,从宣珏嘴里说出。

他说得语气平静,仿佛风轻云淡,而非惊心动魄。

谢重姒没听他说过,没亲眼目睹,其中惊险又尽数抹去。

她仅能感受那摇摇欲坠的微妙平衡。

棋差一着,万劫不复。

竟被他稳住了。

她无言以对,甚至冒出个荒谬念头:若非因我,他会不会稳坐江山帝位?为王为皇?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毕竟因果还?要往前,谢重姒缓了缓,道:“既然你这么厉害,那安荣呢?漏网之鱼?她怎么闯入天金阙的?”

“……我放她入内的。”宣珏说道,“那时风起云涌,我精力都集中在南方,没有太看顾淮北王一脉。安荣手里有三千骑兵,不足为师,但她撑着一口气……”

宣珏反倒像一口气没撑过来,猛地咳了声,想到那年秋末。

他暗纹绣竹玄服在身,十二?冕旒未取,看着身披轻甲浴血而来,腹部中箭的女子。

素来画在脸上般的笑意不见了,眸光暗沉惊人。

沉默许久后,缓缓出声:“开?宫门,放人进去。”

亲卫赫然:“主上!!!”

他风轻云淡下了旨意:“强弩之末,不足为惧。”

又在宫门开合声里,冷冷命道:“查——北令诸关,为何军报未得上呈!为何淮北军闯入望都附近,才有第一声通报!”

宣珏至极为止不敢回忆,那日谢重姒是如何?惊慌失措地抱住谢依柔。

又一世重回,他对谢重姒道:“……我是不是不该放她去见你?你当时……在哭。”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谢重姒无奈地笑道,“我不该见她最后一面吗?”

宣珏一愣,从她平静望来的眼里窥见包容,他喉结滚动,艰涩地道:“或许没见到的话……”

谢重姒打断他:“或许是另一种遗憾。我看这两害相权,也分不出轻重缓急,都一样的。”

她像是一直在写写画画,又像只涂抹了零星数笔,打算轻声收个尾:“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宣珏道,“漓江之行归来前,我放出风声惹得裴久怀疑,然后被他围攻时自残一刀,陷害在他头上。”

他抬指按在右肩结痂的伤口,轻轻地道:“殿下,我在诈你。”

谢重姒怔了怔。

旋即反应过来。

她就说她是哪里露出了破绽,感情是那夜!

那夜宣珏糊涂呓语,提到杀了皇兄,然后再见她未起疑心、未行验明,猜到她同?样记得往事。

“你……我……”谢重姒怒火攻心下,哆嗦半天,没说出个完整句子,“你疯了吗?!”

她在气他这般不顾自身,那可是深可见骨的刀伤啊!

谢重姒意识到这事不能这么快了结,宣珏的心魔根深蒂固到超出想象,绝非这般三言两语能抹除殆尽的。

宣珏:“对,臣是疯了。殿下不也早就管中窥豹,得见真章了么?”

谢重姒死命咬牙,愤恨地起身,走到宣珏面前。

在他晦涩暗沉的眸里,察觉到几分执拗压抑。

就像他在刻意扭曲他的所言所行一般。以山匪为矛撬开楚齐两家,他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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