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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腰后肌处的刀伤,一把短小的匕首去,但或许因为双方过于用力地挣扎,整个匕首刃都断在了他的肉里,但这些都还只是外伤。
真正对他造成真正打击的伤势有两处——
一处是大脑被多次重重打击造成的脑皮层损伤,这对于一般人来说这基本可以说是致命伤,但是显然施暴者完全低估了韩江阙抗击打的能力;
而另一处是后颈皮下的腺体,被人用铁棍狠狠砸碎了。
医生用的词,就是“砸碎”了,这两个简短的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几乎失声。
“是失去……腺体了吗?”
过了良久之后,被众人围着坐在长椅上的韩战终于轻声问。
“腺体还在,只是受到过于严重的损伤以至于四分五裂了,需要手术来修复。但要知道,即使完全腺体修复之后,也会等级骤降,韩先生现在是S级的Alpha,但是之后可能很长时间都只会徘徊在D级甚至E级,想要恢复回到S级更是几乎不可能了。”
韩战沉默了片刻,文珂则捂着高挺的肚子从后排往前挤了过去,他说不出话来,但是谁都能从这个Omega发红的眼睛里看出他想问的话。
“但是我们目前面对的情况,比腺体本身的伤势还棘手。”
医生叹了口气,低声说:“我们都知道,Omega要仔细地保护自己的腺体,因为Omega的腺体更加外显,而且会被标记;但是很少有人会了解到的一点是,Alpha的腺体虽然更小、隐藏得更深,但也是人体最脆弱的器官之一,因为整个腺体其实都密布着神经,只是用力往皮肉里捏一下,就会感觉到强烈的疼痛,更何况是对着那里用铁棍反复击打到把整个腺体砸碎。”
“韩先生腺体受到的损伤,是极为罕见的极度恶性创伤,我甚至可以说,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人可以想象受这种伤是什么样的感受,简直就像是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在做几个腹腔穿刺——这根本就是非人的折磨。腺体连接着脑部神经,腺体强烈受创本身就有可能带来生命危险,再加上巨大的疼痛应激,使韩先生本能地关闭了他的意识,所以韩先生现在陷入了深度的昏迷,我们……”
医生说到这里不得不艰难地顿住了,她知道接下来的话,会对这里的所有人造成多么巨大的打击,但是她却不得不如实说出最坏的可能。
“如果腺体修复手术结束之后这几天,韩先生一直不能苏醒,那么我们恐怕也很难估计之后……韩先生究竟还能不能从昏迷中醒过来了。”
“你、你是说……”
文珂的嘴唇抖得已经说不完完整的一个句子。
“是的,韩先生有可能会长期处于失去深度昏迷状态,而一旦这种状态持续半年以上……那基本上,我们就可以认为韩先生不会再有醒过来的一天了。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我们对未来真的不太乐观。”
医生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文珂的身子就是猛烈地一晃,眼看就要站不住了。
许嘉乐慌忙一步上前,从后面紧紧地环住了文珂的肩膀,他能感觉到Omega的身体,在他怀中剧烈地颤抖着。
许嘉乐倒顾不上别的,他一下一下地抚着文珂的胸口,又往下捂住文珂的小腹,低声说:“文珂,这是最坏的情况,最坏的。我知道你伤心,但你不能让自己太伤心——你还有孩子,你不能倒下,知道吗?”
文珂的喉咙里发出了两声嘶嘶的气声,似乎是要开口。
许嘉乐低下头和文珂对视,他看到文珂浅褐色瞳孔里燃烧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强烈情绪。
他一时之间感到心口发颤,说不上那情绪究竟是什么,直视竟然有些不忍直视文珂的眼睛。
“我不会倒下的。”
文珂一字一顿地说:“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更不是悲痛的时候。”
Omega是瘦弱的,明明还在发抖,可是语气却前所未有地执拗。
那一瞬间,许嘉乐忽然意识到, 那里面——是浓烈到了极点的恨。
这是一种鲜少出现在文珂脸上的情绪。
就在这个时候,韩战也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哑声道:“你说什么?”
那显然是一个不用回答的问题了。
韩战的手掌“啪”地拍在了长椅的椅背上,那里的木头都发出了一声凄厉的脆响。
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韩战厉声道:“这不可能,去请——给我把周围最专业的腺体和脑科医生都请来,我今晚就要专家来会诊,你们马上去办!”
那位韩家大哥韩兆基忙微微低下头,有些无奈地恭声道:“爸,刚刚小弟送来抢救时,我已经安排调来了最好的医生了。”
韩战听到这句话时,忽然有点喘不过气来,不得不扶住一边的韩家大哥的手。
在这一刻,这个硬挺的年迈Alpha忽然前所未有地苍老了起来,甚至连背都有些挺不直了。
他的怒火和挣扎,在自己的老态龙钟的疲态面前,只显得格外悲怆。
“其实,还有一个有可能有点希望的方案,只是……我们发现,韩先生目前为止,还没有标记过任何一个Omega。”
医生看了一眼文珂,欲言又止:“请问这位,你是韩先生的伴侣吗?
“我是。”
文珂努力地站直身体道:“我叫文珂。”
韩战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文珂一眼,韩家人的神情里,显然吐露着一种对文珂身份的不认同。
“韩先生并不是脑死亡,而只是失去了意识,这是他身体的应激反应,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他自己主动选择的把意识沉入到另一个更深度的空间来逃避痛苦。昏迷久了就会变成植物人的状态,再久一点,我们就会彻底失去他。”
“以我们目前的医学水平,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药物、任何干预方式可以担保能把他的意识带回来。但是有一种东西,的确会是他的意识在这个世界上的羁绊……”
当医生吞吞吐吐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许嘉乐的心里,已经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在场的所有人反应都不慢,韩家大哥韩兆基已经开口了:“是标记?对不对?”
“是的,只是我刚才注意到文先生的腺体等级不是特别高,再加上好像是被剥除过标记的样子,我不知道文先生的状况,所以……”
“那不是很容易。”韩兆基直接站直身道。他显然没有理解医生的顾虑:“虽然我弟弟昏迷着,但是用人工的方式,也可以进行标记,对吧?”
“人工标记当然没难度,但是……”医生小声地想要继续。
但是却被韩兆基以一种一锤定音的姿态道:“那就没问题了。等手术结束,马上就安排他们进行标记。”
韩家那边的人员接收到信号,已经开始进行各自的准备工作。
没有人询问文珂的想法,似乎这一点根本无关紧要。
许嘉乐忽然愤怒了。
他扶着文珂,扭头看向医生,严肃地问道:“我问你,只要韩江阙标记了文珂,你们就能担保他就一定会醒过来吗?”
医生摇了摇头:“就像我说的那样,任何干预手段都不能担保结果。只是说……肯定会有作用。”
“那你们知不知道,文珂的腺体等级太低,所以上次做完标记剥离手术之后,医生已经明确地说过了,他再也不能承受第二次标记剥离了。也就是说,这是他仅剩下的一次标记机会,只有这一次,没有再重新选择的机会。”
许嘉乐说到后半句时,显然已经不再针对医生,而是直接把尖锐的矛头直指这些韩家的话事人们。
韩兆基走了过来,他比许嘉乐略微高了一点,一双眼睛极具威仪地直视着许嘉乐道:“你是文珂的朋友吧?你放心,标记之后我们韩家人当然不会不管他,无论我弟弟醒不醒得过来,钱、生活,我们会会给他整个后半辈子保障。
“如果他醒不过来呢?”
许嘉乐也再也没有半点客气,针锋相对地道:“你们是不是在告诉我,你们要一个怀着孕的Omega拿自己这之后一辈子的幸福,去赌,赌韩江阙有一定可能性会醒过来?”
“之前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但他既然和我弟弟在一起过,也真心喜欢过我弟弟,就应该在必要的时候牺牲一下,你说是吗?”
韩兆基的话术自然是上位者的话术,明明最后是在征求别人的意见,可是威慑的意味却前所未有地浓烈。
这个时候,韩战却没有说话,他坐在长椅上,却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似乎对这件事有种不置可否的意思。
甚至就连付小羽,也只是往前迈了两步不忍地想要说话,可是看了一眼ICU病房上面显示着的抢救中的字样,最后也沉默了下来。
许嘉乐感到非常的失望,也非常的愤怒。
他当然知道,在这种时刻,每个人当然都只会为自己的立场而坚持。
比起文珂的微不足道,韩家当然只希望韩江阙能苏醒,多一分希望,他们毫不在意文珂的终身幸福。
只是他们是如此的虚伪无情,前一秒还漠然地无视着文珂的身份,下一秒就在义正言辞地要求文珂牺牲。
而付小羽是韩江阙的朋友,付小羽更希望韩江阙醒过来,所以比起不忍心,付小羽的内心或许也隐隐希望文珂真的甘愿被标记。
他也是一样,他到底是文珂的朋友。
比起韩江阙能不能醒过来,他更担心文珂要用这一生的幸福去赌一个未知。
许嘉乐被这些高等级的Alpha和他们的手下重重包围着,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身上薄荷味的信息素因为激动翻搅起来时,带着一股极为辛辣的味道。
“我警告你,不要替我的朋友擅自做牺牲的决定。”
许嘉乐直接一步站了上去,几乎是和韩兆基脸贴着脸,一字一顿地道:“有我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可以逼文珂做决定。”
韩兆基的眼里闪过一丝阴沉的思绪,就在要爆发的时候,文珂却已经伸手拉住了许嘉乐的胳膊。
“许嘉乐。”
他的声音出奇的镇定:“我没事。”
许嘉乐有点着急地回过头,可是当他直视着文珂时,却被这个总是温和的Omega此时的面貌给镇住了。
文珂的神情冷静得像是坚冰,他浅褐色的瞳孔环视过整个走廊里的所有人:“没有人能逼我做任何决定。”
他说着,一步一步走到韩战的面前,然后吃力地扶着肚子慢慢蹲了下来,仰视着坐在长椅上的苍老Alpha。
“韩伯父。”
文珂一字一顿地道:“请相信我——我爱韩江阙,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做。那么,为了这一份爱意,我能不能也叫您一声爸?”
这句简直可以称之为胆大冒昧到了极点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时被镇住了。
甚至连韩家的三个兄弟都不知所措起来,只有三哥韩兆宇一下子忍不住了,厉声道:“文珂,你在干什么?”
而文珂根本不看其他人,只是仰起头,执着地凝视着韩战。
韩战的表情冷硬,脸上的皱纹都如同刀刻,他的目光从文珂的脸上,慢慢游移向下。
即使只是片刻的迟疑,仍然被文珂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Omega以一种无与伦比的勇气,一把紧紧地抓住老人的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
文珂的姿势近乎是卑微的,可是他的语气却非常沉着,慢慢地说:“我怀了他的孩子,是双胞胎。”
在这一刻,他冷静得连自己都感到害怕,他毫无犹豫、毫无半点负担,如果他需要利用怀孕的身份去打动韩战——他就用。
触碰到了Omega柔软的腹部,韩战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捉摸不定起来。
“爸……”
文珂没有再继续等待韩战的回答,而是轻声唤道。
韩战垂下了眼睛,他没有开口制止,也没有拿开手掌。
所有在场的人都知道,在这一刻,这位老人是默认了文珂的叫法。
“爸,韩江阙出事之后,我现在非常、非常担心我和宝宝的安危,能不能请您亲自加派信得过的保镖,随时跟在我身边?”
文珂这句话一说出口,韩兆宇的脸色忽然难看得厉害,但是却没有开口。
韩战的眼睛也微微眯起,但是马上就沉声道:“可以。”
韩战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但是他并没有回头看自己的儿子,而是干脆利落地道:“没问题。”
“另外一件事,就是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韩江阙本来在B市的IM集团,能不能暂时交给我调动管理——我不需要任何职衔,我只需要一个临时的指挥权。”
“爸,这绝对不行。文珂只是个外人,怎么能……”韩兆宇再次站了出来神情阴沉地开口。
可是当他说到这里时,才意识到文珂先前为什么执意要叫韩战“爸”,这根本不是那么简单,是因为文珂接下来要求的事,本来就是外人难以开口的。
韩战皱紧了眉头,沉吟了良久良久。
而文珂的一双眼,始终不带丝毫躲闪地看着韩战,他的神情如此沉静,甚至有种“供君呈阅”一般的清澈感。
终于,韩战低声说:“暂时先交给你和付小羽做个交接,我过几天也会亲自去B市,到时候,如果韩江阙还昏迷着,我会把他带去B市,那里的医疗水平和环境都更好。”
他当然没有完全答应,但是显然,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松口。
他和文珂在这一刻,已经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韩战能猜到文珂想要做什么,一定程度上,他想要做的事也是一样——
他太老了,也再也不能像年轻时那么凌厉冷酷,他已经开始控制不住会因为儿子的安危痛不欲生。
他能猜到文珂不愿现在说清楚一切的顾忌,因为韩家并不是铁板一块,他的每个儿子都有着各自的利益。
他太老了,想看得更明白,又太怕真的看明白。
“谢谢。”文珂轻声说:“爸。”
然后他终于缓缓地重新站了起来,转头看向了许嘉乐:“许嘉乐,小羽,我们出去谈一下。”
许嘉乐没多说什么,付小羽也沉默着,他们三个人一起走出了医院的走廊,站在雾蒙蒙玻璃大厅前面的门廊,一起并肩站着看外面的雪色。
过了良久良久,许嘉乐终于忍不住了,毫不客气地说:“文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许嘉乐。”
而文珂却转过身看着他说:“今晚小羽在这边守着,等韩江阙手术的消息。但是我们两个要回B市召开发布会。”
“什么?”许嘉乐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还以为文珂在说标记的事,没想到文珂似乎已经完全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了:“还要照常召开发布会?”
“你还要赶回去?”连付小羽也惊讶地睁开了眼睛。
“嗯。”文珂淡淡地说:“许嘉乐,我从来没找你动用过家里的力量帮助我,但是这一次,我真的需要你帮我。我知道你家里的伯父是公安系统的,有一些东西,我不放心现在就交给锦城的警察,我可以跟你说得直白一点,韩家除了韩战之外我都信不过。卓远现在人在B市,我有足够证据,我想要B市牵头把他刑拘,但是不要马上就动手——”
许嘉乐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他的瞳孔其实是很浅的茶色,平时嬉笑调侃时看起来十分温和,但是一旦流露出严肃的神情时,却有些骇人。
“你想怎么做?”他低声问:“为什么情况这么紧急还要开发布会?”
“因为韩江阙被卓远用车撞的时候,正在录末段爱情的时间胶囊。”
文珂的眼睛看着苍茫的雪色,平静地说:“他被卓远用车撞伤,不得不按照卓远的意思,把正在接收调查的卓远父亲放了出来,但是之后卓远仍然没有放过他。
“卓远想要他打给我,逼我取消末段爱情的产品发布,因为卓远说,他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我获得成功。
“其实韩江阙一直都同意了他的要求,可是却偏偏在这件事上拒绝了他。所以卓远……他们把被撞伤的他堵在停车场里打了十多分钟。许嘉乐,他们足足打了他十多分钟,十多分钟——下手那么狠,他们还以为韩江阙已经被打死了。而这一切,这二十分钟发生的事,全部都被时间胶囊录下来了。”
许嘉乐不由悚然一惊。
而付小羽听到这里,终于哑声道:“所以你要回去开发布会——你要让卓远亲眼看到,你会让这个发布会成功。”
“我不只要让他亲眼看到末段爱情上线,我要他看着,他故意杀人的证据,被末段爱情新上线的时间胶囊录制下来,被在场所有的媒体发布出去,形成一个爆炸的事件营销。我要他看着自己亲自成就末段爱情。所以我不能让任何人代替我去。”
文珂低头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慢慢地说:“只有我亲自去,让所有人看着我的神情,看着我的样子,我身上的血迹,他们才会感同身受。这个世界注定本能地会同情一个孕期失去Alpha的Omega,而我——需要这个世界的同情和关注。我需要所有人的关注和舆论,来把整个涉黑的卓家都拖下水。”
许嘉乐猛地抬起头看向文珂,他忽然发现,从头到尾,从抢救、到被围逼、再到复述着录音里的事情。
文珂始终都没有哭。
甚至到了这一刻,当文珂一字一句地说着他的计划时,连先前那种汹涌的恨,都已经彻底被文珂收敛住了。
他不再在乎什么道义、什么消费自我,他整合了所有的资源,韩家、末段爱情的曝光、甚至包括许嘉乐的友谊能带动的力量,一切都只是为了达到目的。
这种冷静、克制,像是一个收缩到了极致的心脏,叫人感到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紧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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