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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年的遗忘,却在一朝一夕间如同决堤的潮水包裹了那个本可以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活下去的颜子璇。

那是再死一次的痛苦,也许周湘哀硬要把它定义成新生,可是无论多么美好的粉饰都无法掩盖周湘哀曾经的绝望,而这一切除了一个冷冰冰的纪念年龄之外,周湘哀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曾经,无论是作为颜子璇的心力交瘁,还是多年后她以怎样的姿态去承担再经历一遍前半生。

孤独只是一种状态,可是周湘哀她自己非得用孤独框住自己,她固执地认为没有人愿意理解她接纳她,她不再似颜子璇那般飞蛾扑火,为了小事搭上自己的前途命运,她变得淡然冷静,可是这么多年……年年岁岁天天时时,颜子璇的过错始终压在她的心上,她不断地折磨着自己,她从来没有原谅过自己的曾经。

即使内战中的人都死光了,她还是记着那些因为各种因素死去的人。她把自己的自私或是自保无限放大,她每次提起颜子璇的全盘否定,都在昭示着她其实从来就没有和自己的过往一刀两断。

可是这些……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

当所有人以完全的恶意揣测作为“阔太太”的颜子璇的心境、津津乐道她的艳名和轶闻时,当从内战时期活到现在的赵明景轻蔑地说颜子璇是个疯子时,当四周人知道她是颜子璇后露出惊惧敌视的神情时,最终只是落成湘哀一句轻飘飘的自白——

我只是不甘心。

所以她才会封闭自我,本能地不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那对她来说,只是过客的人。

原来如此。水落石出。

她其实没有那么同情湘哀。

其实没有那么同情……的。

她喜欢的,到底是那个表现出来冷静聪明等一系列她向往品质的周湘哀,还是为了避免二次伤害把自己缩进安全区用各种冷漠包装自己的颜子璇?

可是她最终也没有问出第三个问题,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周湘哀,你为什么会疯?你为什么会失忆?他们两者之间,真的就是互相关联的吗?

纪九薰隔着桌子一小口一小口优雅地抿着甜咖啡,微微仰起头把剩下的一点饮尽,屿阴面前的那杯还一口未动。她起身向屿阴伸出手示意她站起身来:“我觉得你不应该为此感到难过,我相信周湘哀一定也认同我的观点,你和她是两路人,除非她是疯了才会愿意和一个比她小了一百七十年的人谈及这些事情。”

纪九薰用指尖划了划下颌,突然笑了出声:“她好像已经和你谈过了。她为你破了很多例,当然这是正常人理所应当做到的事情,只是在她身上格外难一些……好吧,她确实不是正常人,也许——我是说或者她某一天愿意敞开和你说话,这挺有可能的——我们去射击场?”

这个女人即便是谈非常严肃的情感问题都对她的射击场念念不忘。

屿阴勉强露出一个苍白的笑,也没细究她话里的深意,只是顺着女人的意思站起身。

天色渐暗,纪九薰优雅地扣上黑色大衣的领扣,几个保镖隐匿在人群中注视着她们站在小咖啡馆镂空的吊牌下。

屿阴心知纪九薰这是身体不大好了,善意地没有表露丝毫。

而纪九薰的手始终安在衣袋里,屿阴凝神间,猜测那应该是一把枪。

“我记得那是一个雪夜,周湘哀对我不辞而别,后来……我听说她去找人,但是我不知道有没有找到。”

车子平稳地驶过大桥后,纪九薰望着暗沉的天色喃喃自语。

“你也很孤独。”屿阴淡道。

纪九薰笑了笑:“一样的。”

“周湘哀和你认识的时候,她是做编辑,我听人说。”屿阴意有所指,“我猜她此前一百四十年没有做任何与她现今职业相关的事情。我很好奇,你是怎么信她会成为你的盟友?她当时穷困潦倒,而你,起家做军火什么没有?”

纪九薰温和地答道:“虽然周湘哀不招人喜欢,也不是所有人都见不得她好。我给她吃穿用度,她替我去工厂看货。她也乐意去研究研究火药的问题,各自相安而已。”

两百年,那个聪慧漂亮堪称完美的颜子璇,和如今沉默偏执已近疯狂的周湘哀。

皆不如初。

纪九薰跨下车,没有再理会屿阴,而是径直走到花园式陈设的尽头。

“怎么,一会儿没来你们这里就出幺蛾子了?你这个主管是干什么吃的?听人来报有人闹事,你不处理,等着我来交涉?”

屿阴远远地望见有人抬了尸体袋子运上面包车,动作干净利落。

她识趣地等在原地。

主管的那个男人脑门上尽是豆大的汗,纪九薰唇角勾出一个凉薄的笑,不再听男人喋喋不休的解释,抽枪扣下扳机。

血渐渐濡染了花草。保镖察言观色能力一流,抬了那男人的尸体走开了,有人开了自动喷灌装置,似乎是要让血慢慢地渗开。

屿阴忽然一阵眩晕。

恍惚间似乎有谁对她说……

别碰我,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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