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再大声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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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散在这个世界的白雾与黑潮猛然散去。

苍白的大地一展千里，无穷无尽。

白色的，死寂的，绝望的世界。

没有任何生机的崩坏的地表。

一排排白色的墓碑，沉默地密布着，一直延展到了这个半位面的尽头。

“这些是……”键面容渐渐扭曲，他看向千寻，双眼赤红，不愿相信，“你是……”

“未来的你，龙神键。那个从兄长手中接过了遗愿，发誓要与伙伴们一起守护人类的，却由于自身的弱小与浅薄不断地失去着要保护的东西的没用的人。”千寻的眼中依旧没有愤怒，只有麻木的冰冷，“看看这些墓碑吧，每失去一个人，我就会把他刻在心上，映射到心象风暴上。大家都在这里，天祈的友人，全世界的战友们，那些曾经发誓要并肩作战，一起守护着那个人留下的世界的大家，他们的墓碑都在这里。”

“这条路的尽头只有不断地失去所有，当珍视的人全都死光了之后，即使是成为帝皇，打下一座亘古未有的庞大帝国又能怎样？我所守护的世界，已经不是我所想守护的世界，所以我回到了这里，让他们回归。我只想让他们统统滚蛋，我只想让大哥能够安安心心地在地球上生活，我想让那些为了这虚无的梦想与承诺一一战死的人们可以有一个与这个截然相反的命运，我问你，我错吗！你想要阻止我吗！？”

千寻向键逼近。

“回答我！龙神键，你还要阻止我吗？你还要妄言战胜我吗！”千寻的声音慢慢提升，整个心象世界被他的情绪点燃，天空雷霆翻滚，隆隆爆响，犹如混沌的乌云狂暴翻涌，“我只是一具分身，之前与那邪神的战斗中受了无可挽回的伤势，但即使我的力量被削弱到了近乎微弱的程度，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拥有本体迄今为止的一切记忆！就算是这样的我，也拥有本体迄今为止的一切记忆！自大灾变起，他不断地失去着所有，直至孤身一人！即使是这样的他，也铭记着那个人的托付和叮嘱，将一路而来的所有悲伤和痛苦都舔干净，全部化为前进的力量！这种从荆棘与铁血中千锤百炼得来的力量，你有什么资格抗衡！”

无数的墓碑爆发出了记忆碎片的洪流，被千寻愤怒的气机轰然引动，一股脑悉数灌入键的精神海之中。

一道道记忆在脑内冲荡不休。

键大声惨嚎着倒在地上，死死地磕着自己的脑袋。

一位位熟悉的友人，在未来不断地奔赴死地，哭泣着、战斗着、守护着、牺牲着。

而只有一个人不能死，只有一个人必须活着，只有一个人只能漠然地看着。

这是千寻日日夜夜所咀嚼着回味着拷问着的一切，他背负着这种痛苦足足一万年。

对未能挽救的伙伴们的愧疚，对未能履行的使命的不甘，对弱小的自己的憎恶。

痛苦着、厌弃着、悔恨着、诅咒着。

然后铸造了这里，背负了这里，铭记了这里，守护了这里。

永永远远，生生世世，与这里一起前行，哪怕这里所有的痛苦与诅咒悉数压在肩上，哪怕无数的亡魂厉鬼缠绕着他、诅咒着他、撕裂着他，他的脊梁也不会弯下半寸，脚步也不会停下片刻，心肠也不会软下半分。

他只会扛着它继续走，哪怕整个宇宙的重量都压在了上面，也会继续走。

回忆什么？回忆永恒不变的承诺。

铭记什么？一位位挚友袍泽舍身赴死的牺牲。

忏悔什么？自身的无能、幼稚和愚蠢。

绝望什么？即使是倾其所有，逝者不会回来。

如何坚强？咬紧牙关，握住最初的承诺，紧咬着、把握着，无论怎么样都好，永远都不放手。

键将身子蜷起来，无声地呜咽，感受着一万年后的自己所经历着的痛苦。

千寻站在他身边，神色平静，一碑碑指点过去，每一个牺牲的人姓名如何，生平如何，死因如何，无论巨细，分毫不错，仿佛这些刻在了他的骨头上，半点都不会忘记。

龙神键趴在地上，浑身战栗，如入冰窟。

千寻抓住了他的头发，将毫无反抗之心的少年整个人提了起来，让他面朝着无垠的枯冢，整齐的石碑沉默地诉说着哀伤的故事，帝皇的化身神色漠然，却胜过世间的一切讥讽嘲弄，他淡淡道，“来，把你刚才的雄心壮志，将你刚才的不屈信念，把你对未来的信心和对伙伴的信任，以及你的爱与勇气，对着这些死人，再大声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