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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城楼上断断续续的有几阵箭矢射下,为防伤到飞王,箭矢都是对准了黑甲军的外围射下,射下的箭矢也不密集,对黑甲军的杀伤虽然不大,总算也让他们生出些顾忌,逼他们不时抬头去看城上,否则这支万人队早一拥而上。
“派一千兄弟,用骑军盾守住外围!”留在原地包围的那名黑甲统领下令,看到护龙飞这四人自己送上门来,他笑了笑,包围已成,只需让骑军刀枪向前,以一个厚重的圆阵缓缓压上,就能把这四个大胆狂徒碾碎在铁蹄前,这本来是最轻而易举的方法,但看着护龙飞一身黑袍,在包围圈中足不点地的过来,这统领忽然心有不甘,他不想让飞死在乱军之中,他决意亲手杀了护龙飞,杀死一个护龙七王的功劳,不但能在主公面前领到大功,也能讨好虎子将军,在失去了鄂岵尔和牧野长这两个老友后,虎子将军真的变成了一只疯虎,时时刻刻只想提刀杀入幽州,如果自己能杀了护龙飞,一定能得到虎子将军的重用。
打定了主意,这名统领向左右一招呼,点起了三百名精锐骑军,从包围中越众而出,以三百人斗四人,他还是觉得不放心,又回头向后列骑军使了个眼色,命他们随时准备放冷箭。
飞王几人心下反而坦然,已经闯进了包围圈,这时已不必考虑是逃是战,能撑多久是多久,又见那统领自己带队过来,飞王几人反而正中下怀。
“这厮想领功想疯了!”夏侯战哪会不知道这统领的心思,低声骂了一句。
“他这贪功倒是给了我们机会。”飞王这时倒放慢了脚步,轻声道:“打起来的时候记得往人堆里躲。”他眼角向东门城楼上一瞟,夏侯战和常荆顿时会意,东门城楼上怕误伤自家军士,所以不敢大举放箭,可他们此时只有四人陷在包围里,真要是拼急了,拼个两败俱伤,也要城楼上乱箭齐发,而且他们只有四人,东门上的袍泽只要稍微留点神,就不会把箭矢往他们身上招呼,即使乱箭齐下,他们只要往敌军堆甚至是尸堆里一躲,躲开乱箭的机会肯定要比黑甲军来得大。
“拼的就是个谁命大!”夏侯战会意过来后,还特意多嘴说了一句。
“不好,那小子还在管自己往前跑!”常荆吃了一惊,只见林青已管自己闷头跑了上去,根本没理会飞王的说话。
“这小子怎么这么愣?”夏侯战又急又气:“他不会是猛王刚收的关门弟子吧?”
“我那弟弟,还真是让人念念不忘。”飞叹了口气,不忍看着林青送死,脚尖点地,向前掠去。常荆和夏侯战两人也只得苦笑跟上。
一冲到黑甲军面前,立刻就是恶战,身陷重围,四人正好呈前后左右,背靠而立,因夏侯战右臂受伤,左手握的又是一柄单刀,飞王便把他夏侯战护在右侧,眼看黑甲军从四面驱骑冲上,夏侯战百忙中还扭头跟林青喊了一句:“兄弟,你也太英勇了吧,从头到尾就是一路闷头直冲,看到没?咱们这架势要多悲壮有多悲壮,比背水一战还凄凉,真不知道是该佩服你还是埋怨你!”
林青其实是没听到飞王的话,跑进包围圈,他已在后悔自己太过意气用事,即使真是为了心里那个阴暗的念头,他也大可以不必跟过来,因为飞王若战死乱军之中,他根本不必自己动手,而看眼下的情形,他只是把自己的命搭了进来,但醒悟过来后,已无后悔药可吃,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林青此时正好和飞王后背相靠,可此时除了满是自嘲的后悔,他也只得强振起精神迎敌。
他们四人虽分守四面,却无半分还手的机会,只能用尽力气招架四面合围的黑甲,相比起来,竟是飞王这一边较为轻松,因为黑甲军都知道,他们的统领想亲手杀了飞王,所以出手时都留了点余地,只想先给飞王来个重伤,然后等统领过来一刀斩首。
但林青三人所受的攻势则是凶猛异常,林青勉强招架了几合,就已支撑不住,可他心里却在不停苦笑,因为他这时是和飞王背靠而立,所以他的每一合苦苦招架,其实都是在掩护飞王的后背,若他先一步倒下,飞王腹背受敌,只怕也会立刻战死,但先付出的却是自己的性命,若他突然管自己往边上逃开,飞王也会腹背受敌,但在这样的包围圈中,他就算真的逃开了,也难逃一死,说不定还死得比飞王更早,所以若想自己能多活片刻,就只有拼命支撑下去,而这苦苦支撑,又是在保护自己一心盼着死的飞王,这等阴差阳错的结果,荒唐的让林青只想放声大笑出来。
“杀人杀马!杀他们的坐骑!”飞王大声提醒几人,这确实是此时唯一可行法子,杀了冲过来的黑甲军和坐骑,让人尸和马尸横在前方,就能暂时减缓面前的攻势,飞王出手迅速,已挺枪刺倒了两名黑甲,连人带马四具尸体挡在面前,后面的黑甲军一时冲不上来。可常荆三人光是自保已是险象环生,哪腾得出手杀敌,林青又招架得几合,已是全身发软,眼看着一柄长枪向面目刺来,耳听得眼前这名黑甲的狞笑,却已无力招架,正想放弃,忽然腰上一紧,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时,面前已失去了那名黑甲的狞笑,前方却多了几具尸体,原来是飞王在百忙中返臂回身,拉住他换了个身位。
这一交换身位,林青暂时躲过了一劫,飞王却把自己换到了长枪前,耳中又听得一声闷哼,飞王躲闪不及,手臂上被长枪擦出一道血痕,有几滴鲜血溅出,正滴在林青左耳后。
“你---”林青忍不住惊呼一声,只听飞王急促道:“我没事,一点擦伤,照顾好自己!”说着,飞王已反手一枪,把那么黑甲军刺倒,又迅速的收回长枪,一个贴地重扫,把那黑甲军坐骑的前腿扫折,让坐骑仆倒在面前,挡住下一个正要冲上的黑甲。
林青心里一拎,他很不想承飞王这个情,一时间甚至宁愿自己死,也不想被飞王救下,因为这样会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个男子面前更抬不起头来,但他同时也清楚,其实飞王本不必受伤,以飞王的身法,即使是匆忙中交换身位,也可以躲过这一枪,而飞王的不躲不闪,只是因为自己在他身后,飞王不想那一枪伤了他林青,才硬受了一枪。
这个少年,和他背贴着背,放心的把后背交给他,却不知自己根本不想守护他,甚至,还想亲手从背后给他一次致命的暗算。
林青心里忽然五味杂陈,手中铁枪麻木的招架挥扫,居然被他格挡了六七次偷袭,却浑不知自己是如何招架住的,心里似乎翻来覆去一片,又似乎一片空洞。直到夏侯战的一声惨叫:“杀千刀的黑甲,专奔着伤处来!”原来有名黑甲一枪刺中了夏侯战受伤的右臂。
“城上的兄弟,放箭,别犹豫!避着点飞王,其他人随便射!”夏侯战豁出去了,扯开嗓子大喊,倒也没忘了向林青和常荆二人说上一句:“兄弟我要拖着你俩一起下黄泉,莫怪,至少黄泉道上还有个伴!”
“放箭吧,算是给我们报仇!”常荆也撑不住了,闯入重围虽才片刻,可他已累得如苦战一天,这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势防不胜防,若非此时是四人背靠而立,任一人倒下都会连累其余三人,只怕他早力尽倒下。
飞王却还在苦苦支撑,听到夏侯战和常荆的对答,他急道:“再撑片刻,不要放弃,夏侯战,莫忘了韩氏还在城里等你。”
林青没有吭声,左耳沾的血迹慢慢滴下,落在他颈上,粘稠稠的。
东门城上射下一阵箭矢,却是稀稀拉拉的,城上守军急得要掉泪,即使明知这四人已是困兽尤斗,也不忍向自己袍泽放箭,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重围中苦苦挣扎。
这一阵箭矢虽阻了黑甲军片刻,但也只是片刻。
“我是真不想放弃啊!”夏侯战喘着粗气道:“撑不下去了,飞王,帮我跟韩氏说一声,别因为自己是个寡妇,就觉得配不上我,我活着,我回照顾她,我死了,她一定要找个比我更好的男人---”他断断续续说着,已是筋疲力尽,身子也半靠在常荆背上。
“别放弃!”飞王大声道:“这些话你自己去说,为了韩氏,你一定要活着回去!”
“我倒是想,可有人不让啊!”夏侯战迷迷糊糊的答道,人已有些眩晕,还支撑着道:“告诉曲古,我欠他的钱还不了了,都用来给韩氏的女儿买人参了,是兄弟的话,让曲古别问韩氏要,她孤儿寡母的,日子过的很不容易,公主倒是说过,要帮我还钱---”
林青心里一颤,想不到夏侯战命在旦夕,惦记的居然还是韩氏的度日艰苦,这个家伙看着粗枝大叶,其实对心上女人的关怀,着实细腻。
“我营里的褡裢还有点银子,我替你还吧。”常荆也开始气喘吁吁,他弓着腰,顶住夏侯战的后背,手中铁枪对着几个正要扑上的黑甲,嘿嘿一笑:“要同归于尽的,过来!”
那几名黑甲看他随时都会倒下,只等一命换一命的最后一击,遂冷笑一声,竟不立即攻来。
“夏侯战,再撑片刻,不要昏过去!”飞王侧转身,一手扶着夏侯战,同时应付着两边的攻势,手中铁枪竭力挥舞,“夏侯战,你是跟我出来的,一定要跟我一起回去,听好了,你若有意外,韩氏此生只怕再无欢笑,你忍心吗?”
这一句话竟如有股莫名的力量,夏侯战本已模糊的神志突然一清,“是啊,她已经孤苦半生了,怎能让她再一个人孤苦这后半生---”他身上似乎又有了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让他握紧了钢刀,居然又向城上喊了一句:“城上的兄弟,箭射得准点,千万不要射中我——”
东门城楼上,果然一支箭也没有再射下。
包围圈外,有人高声怒骂,有骑军蹄踏而来。
“你小子又精神了!”常荆气结:“刚才还要拉着我们一起当箭垛,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放心!我拼着一死也要让你活着回去!”
“不对劲儿!”夏侯战喃喃道:“城上怎么不放箭了?”
“不是你让他们别放的吗?”常荆气得发笑,可笑了几声,他也觉得不对劲,就算是怕误伤了他们四人,可四面都是黑甲,城上也该射几阵冷箭下来,除非---
他抬头去看城上,只见东门守军一扫方才的颓废和焦急,正向他们大力挥手。
“援军来了!我们的援军来了!”常荆激动起来,他们四个被隔绝在包围圈内,又一直注意着面前敌军,却未察觉早有一支铁骑悄然而至,突然杀向黑甲。
幽州铁骑!
来骑只有两千余人,却各个骁勇异常。
当先的是十二龙骑,十二人的冲锋气势,如千军万马般壮大。
十二龙骑,以一当百!
“我五哥来了!”飞精神一振,这才发现自己握枪的手已酸软难当。
“六弟,五哥帮你打架来啦!”一个熟悉的声音振响在东门下,刚开口时,还隔得老远,但在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喊声已紧贴在包围圈外。
“拦住他们!快!”那名黑甲统领急叫起来,“赫虎儿,你在干什么?拦住他们!”他在向另一名统领大喊,那统领早带着一万人去剿杀荆棘枪和其余幽州军,又怎会任护龙将杀进他的包围?
“是不是什么虎儿,将爷不知道,人头给你!”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用力扔了过来,正是那名统领死不瞑目的首级。
“北门的进攻已经被我四哥给杀退了,澹台麒烈干跳脚没奈何,也不敢再派人来送死,再杀了你们这些崽子,我幽州军又是一场大获全胜!”将王很懂得摧敌士气,每一句大喊,都让此地的黑甲心神震惊。
“黑甲崽子,看好了!将爷带着陷阵郎杀进来了!大辽第五路精锐奇军!陷阵郎!”喊声越逼越近。
“是陷阵郎!”飞王笑了起来:“是五哥刚为第五路奇军起的名字,陷阵郎,就是为怀念横冲都独闯黑甲大阵的英勇!”
“陷阵郎,横冲都---”常荆低下头,也笑了起来。
这时,黑甲军已无心兼顾他们,纷纷掉转马头,去迎战已经杀到重围边的铁骑。
陷阵郎果然骁勇,就这几声大喊之后,他们已冲进了重围。
陷阵郎,是大辽五路奇军中的精锐雄师,而带领他们的将王,是一头真正的战场雄狮。
“我们走!”飞王和常荆一边一个搀住夏侯战,往后悄悄退下,飞王也没忘了回头招呼林青:“兄弟,快跟上来,我们能回去了!”
林青脚下如生根般立在原地,默默看着三人的后背。夏侯战负伤,若非心里牵挂着德馨居的韩氏,只怕早已倒下,飞王和常荆精疲力尽,也是随时会倒下,此时包围他们的黑甲正和将王的陷阵郎杀成一团,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几人。换言之,他们四人这一次已能平安归来。但这个平安还要他允许---
林青下意识的握紧了长枪,他抵受不住那样的诱惑,这个时候,如果他悄悄出枪,一定能把飞王一枪刺杀,也能在夏侯战和常荆两人回头之前,把他俩也格杀当场,将王他们还没过来,远水救不了近火,也看不到这里的情景,四周的黑甲军或许会发现,可他们又怎会阻拦?
如果他不下手,飞王就能平安回城,回城后,飞王也一定会兴高采烈的带着他们几个,去何叶的面摊吧?
可他又怎有这麻木,和他们坐在一起,看着何叶向飞王舒展微笑?
枪锋慢慢递出,离开飞王后心只有三尺,只要运劲探臂,那个何叶的微笑,就不再是此生无缘---
飞王还在说着话,“夏侯战,这下你能自己去跟韩氏说了,要不然刚才那些肉麻话,我真不知道怎么替你向韩氏开口。”
飞王是故意逗夏侯战说话的,因为他怕夏侯战一个不支,昏死过去。
夏侯战干笑了一声,已经累的直想闭眼,可飞王的话就是让他能撑住这口气,“我想明白了,在韩氏眼里,其他男人再好,也比不上我,没有了我,她这辈子只怕是再也不会真的展眼欢笑了---”
“这会儿你又得意起来了?”常荆喘着粗气,也是没好气的讥讽道:“你不是说还没跟她明说吗?你怎么知道她一定答应你?说不定你一开口捅破那层窗户纸,她跟你说这就是个误会呢?”
“回去就捅那窗户纸,回去就捅!”夏侯战居然精神起来:“韩氏心里一定有我,真不是我吹,除了我,这世上也没人能让她真个展颜欢笑---”
“凭什么?”见夏侯战精神起来,常荆忙跟着损他:“除了每天往德馨居跑,你有什么好的?不就一厮杀汉么?”
“动心,你懂不懂!”夏侯战反驳道:“跟你这光棍说不清,女人如果对一个男人动心了,那她心里就一辈子只有他了---”
飞王听不下去了,虽然是他起的头,也忍不住道:“我们还在黑甲军的重围里,能不能不说这些了。”
“夏侯将军!”林青突然开口,他持枪的右手僵硬住,再也不能往前递出分毫:“你说什么?”他的脸色也蓦然变得惨白。
“什么?”夏侯战莫名其妙的回头:“我说什么了?”
常荆也回过头,看到林青惨白的面色,以为他支持不住,忙向他伸手:“撑不住了,我来扶你。”
“我没事,你们先走。我跟上来”林青很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
常荆也不敢怠慢,扶着夏侯战继续走,毕竟此时还在包围中,随时都有凶险,他自己不怕死,可不敢连累了飞王。
林青却全身僵硬的如定在当场,夏侯战的话让他如被冰水从头到脚浇注了一遍。
“女人如果对一个男人动心了,那她心里就一辈子只有他了---”
何叶心里,一定早对飞王深深动心了吧?因为飞王确实是名男子,除了飞王,何叶心里再也不容别的男人驻进了---
“真不是我吹,除了我,这世上也没人能让她真个展颜欢笑---”
是啊,何叶脸上的欢笑,也是为了飞王而绽放---
那样的微笑,只看一眼,便知她心中的甜美,虽明知这欢笑不是为他而起,让他一眼便觉深深痛心,可他又是否真的忍心,让这少女脸上,从此失去这样的欢笑---
四周陡然混乱起来,将王已快杀进包围,不单是将王和陷阵郎,荆棘枪也从侧翼冲了进来,在将王抢先杀了另一名黑甲统领后,外围的那支黑甲万人队已是大乱,其余幽州军也鼓奋勇杀了过来。
包围就要被冲散,还剩下的那名黑甲统领岂甘心功亏一篑,他抵挡不住气势如虹的将王,正节节倒退,却被他看见了飞王几人。
“护龙飞!”那统领咬牙切齿,虽被将王攻破重围,可只要杀了飞王,他就不算是惨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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