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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东升一路劝着夏阳,直到进了夏院长家的大门,夏阳还是没有点头同意不走。蒋东升心里有些着急,他接到的通知可是说近期就要去部队报到,这次是蒋老亲自发话,第五机械部来人选拔尖子兵,他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但是夏阳不安置好,他走也走的不放心。
夏院长家门口的木头门墩儿上坐着个穿大红袄的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正托着下巴在那等人。她瞧见夏阳过来,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立刻就亮了,欢呼一声就冲夏阳跑过来,“小夏哥哥!”
夏阳被小姑娘扑了个满怀,撞地往后倒退了两步,还是蒋东升扶住了他们。夏阳伸手揉了揉羊羊的脑袋,笑呵呵道:“羊羊,来的这么早?”
羊羊点了点头,脑袋上的羊角辫一翘一翘的,看着夏阳眼睛笑的弯成月牙儿,道:“大表哥有事要忙,就先把我送来啦!”
“在这里等了很久吧?”夏阳握着她的手,觉得冰凉凉的,又嘱咐道:“下次别坐在门口,现在天还冷,你进去等我知道吗?”
小姑娘甜甜的应了一声,双手抱着夏阳的胳膊咯咯地笑了。
蒋东升没什么事做,也跟着进去陪他们两个学画。苏教授一行人在宴会之后就回美国了,他送了外公他们离开,头一次觉得四合院里太过安静,心里想着还是人多了热闹。如今他自己也要去部队锻炼一段时间,归期未定,心里便想着夏阳一个人守着那么大的空房子怕是也会冷清。
蒋东升托着下巴看那边握笔绘画的夏阳,看着他少年人刚刚抽长了的身子,也看着他认真的作画。握着毛笔的右手白玉似的,手指纤长,略微动了手腕便带起纸上仕女唇角未语含笑之态,可偏偏绘画之人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只有眼里流出出一丝半点的柔和。时光静谧,墨香扑面,像是连持笔之人都一起入了画。
蒋东升看的都有点入迷了,怎么看怎么舍不得放他一个人在家。他之前托了霍明那几个好兄弟帮忙照顾,但是那几位都在大学读书,听说霍明还带着顾辛他们参加了个文学社,想必也不能照顾周全。蒋东升最放心的人还是甘越,但是甘越这个脾气憨厚的大个子目前还在最北方的军工院接受最严格的训练,这会儿估计还裹着棉袄在雪地里摸打滚爬呢。云虎那憨子倒是对夏阳实心眼,但是也在军工院就读,听说读了导弹系,也指望不上了。
思来想去,又把心思放在了屡次被夏阳提起的骆启明身上。
骆启明是个人物,而且能耐也不小,这次他留在大陆办厂便弄出了大阵仗,跟着香江几位有名的企业家一同去了广省。据说正由专人陪着参观蛇口、鹏城两个经济特区,估计要有大手笔了。
蒋东升坐在那半晌没说话,眉头微微拢着,其实抛开别的,单是凭骆启明的为人和手段,把夏阳放在他身边才是最万无一失的。
蒋东升这边心思不知道想到什么地方去了,那边跟着夏院长画画的一大一小还在认真描绘自己手底下的那张图。
小姑娘缠着夏阳,扭股糖儿似的不离寸步,恨不得黏成夏阳的小尾巴。夏阳也纵着她,当成了自己亲妹妹一样疼爱,还握着羊羊的手带她一起勾画。
小姑娘学的是夏院长最拿手的小毛驴,夏院长给她专门定了一套练习的笔法,弄成了简笔画的模式,五笔出来一头毛驴,简称“五笔驴”。夏阳一边握着羊羊的手,就听见怀里红袄喜人的小丫头认真的数数,“一、二、‘杉’……”她被夏阳握着手很紧张,一时咬字都不清了。
夏院长的夫人给他们洗了一盘苹果送来,正好听见羊羊数数,忍不住笑道:“快休息一会再用功吧,小羊羊都不会数数了呢!”
刚洗好的苹果还带着水珠,闻着就一股清甜气息,蒋东升拿了一个掰开分给夏阳,两个人合吃一个苹果,动作一派自然。
夏院长的夫人面貌和蔼,人又爱笑,连额头上的皱纹都透着和善,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她几个孩子都不在身边,孙子孙女也不常来,平时见着个小孩就喜欢,这次夏阳和羊羊来,便讨了老太太的欢心,见他们吃了苹果,又起身去厨房的小坛子里捡了一小碟蜜枣和海棠果过来,非要让他们尝尝。
老太太一边招呼他们,一边笑道:“小夏,快来尝尝这个蜜饯,今天早上刚拆开的一小坛子,现在腌的最甜,还拔丝儿呢!就等着你和羊羊来吃了,小丫头上回画了个海棠果,可是馋的口水都快留下来了呢!”
夏阳想起羊羊上次趴在桌上看着画纸上的海棠果口水滴答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他谢了师母,拿起一个海棠果咬了一口,果然比他们院子里的那个甜上许多,难怪羊羊会想了一天。这个味道夏阳挺喜欢的,吃完还无意识的舔了舔自己的手。
蒋东升看着他笑了下,道:“给我也拿一个,我懒得下手了,你帮我挑一块塞嘴里吧。”
夏阳没多想,他也做惯了这样的事,便挑了一个略微红些的放进蒋东升嘴里,手指被他舌尖舔了一下,忙退了出来。蒋东升眼睛笑的眯起来,一边吃一边看着夏阳,“甜的。”
这话简直像调戏人,夏阳抬头瞪他,那人却依旧笑眯眯的,完全是一副享受的样子。
夏院长留了他们吃午饭,蒋东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出去买了不少熟食回来,帮着夏老太太在厨房张罗出几盘卤肉菜肴出来。这年头吃口肉算是挺奢侈的事儿,吃个蜜饯、糖饼也是招待客人的,粮食和副食都要票,虽说一些东西也可以用钱买了,但是也都是稀缺货。
夏院长见都切好端出来了,也只能领了他这份好意,只说临走的时候送蒋东升几幅画让他留着当个纪念。
蒋东升笑道:“那我这可真是值了,夏爷爷,您的画可是最难求的,我听说外交部那边都已经开始排队了,今年年底去j国的那个团都在等着您的画当礼品呢!”他看了夏阳,询问道,“上回严宇来说,送去的那副是叫什么来着?”
夏阳答道:“‘百驴图’,丈六的大幅画儿。”
夏院长点头称是,老头脸上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道:“你们放心,拿出去的都是我近期画的大件,这是在外国人面前长面子的事儿,咱不能跌份儿不是?”
夏老太太嗔怪道:“你还好意思说,成天除了带学生往外面跑着画写生,就是闷头在房间里画你那些毛驴,一点都不注意身体。要我说你这儿都快成了‘礼品制造公司’了,这样义务帮忙的事情,你也不要做那么多,毕竟身体要紧呀!”
蒋东升愣了下,他看了夏院长微微有些疑惑,怎么他记得严宇说的是送了不少外汇券才换到的墨宝?
夏院长咳了一声,给蒋东升夹了一块肉,小心的打了眼色道:“对啊,就是那什么,义务劳动,为人民服务来着,劳动光荣嘛……”
蒋东升立刻就明白了,他之前就听说夏院长惧内,这大概是老头自己要了外汇券拿去买古董了,怕老太太知道生气一个字儿没敢在家提。蒋东升忙跟着一起点头,连声说是,帮着打了圆场。
羊羊捧着小碗在一边规规矩矩的吃饭,瞧着饭桌上聊天聊的热闹,也兴致勃勃的想插一句,可是听了半天也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只好眨巴着眼睛使劲儿听他们说话。
夏阳给她夹了点炒胡萝卜,道:“好好吃饭,吃完带你出去公园写生。”
小姑娘哎了一声,捧着小碗吃的香甜,夏老太太在一边也时不时的给她夹点菜和肉,小丫头基本给什么吃什么,也是一贯的好养活。夏阳看着她就想起自己在家里的弟弟夏志飞,夏志飞也是个闷头吃饭的主儿,个子蹿的也快,这会儿怕是又要长高不少。
夏阳身体刚好吃不下太多东西,夏老太太又疼他,给多盛了大半碗饭,米饭压的结实,他吃了小半就再咽不下去。蒋东升见他为难,伸手就接过他的碗,把那剩下的大半碗饭扣在了自己的饭碗里,一声不吭的吃了。
夏老太太被他这个举动弄的愣了下,忙道:“厨房还有不少米饭,我去给你再盛一碗吧……”
蒋东升笑笑道:“不用,我吃夏阳剩下的就成。”
夏院长刚才被蒋东升打了掩护,这会儿也有了几分革命战友情谊,也在一边道:“是啊,是啊,东升和夏阳感情好着呢,跟亲哥俩一样,不分彼此!”
夏阳坐在那也没反驳,只低头照顾羊羊,他拿手帕给小姑娘擦了嘴,问她一会还要不要买点别的东西带去公园。
羊羊坐在那仰头让夏阳给她擦着,笑呵呵地摇了头,道:“我有小夏哥哥和夏爷爷陪着就够啦!小夏哥哥你和爷爷都姓夏,你们是亲戚吗?”
夏院长乐了,哄她道:“是啊,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小姑娘愣了下,掰着手指头开始数五百年前是个什么年代,算了完了自己那十根手指头已经绕晕了,抬头看着夏院长羡慕道:“原来爷爷和小夏哥哥那么早就认识了呀,真好。”
周围的人都被她逗乐了,一时客厅里满是笑语。
蒋东升今天没什么事,跟着夏阳他们一起也去了公园,只是他帮夏阳带着那厚重的画板到了公园,就转身要去买东西。他在夏阳脑袋上揉了一把,笑道:“刚才吃饭的时候就瞧见你在那愣神,一准儿又是想起你弟弟他们了吧?你今年没回家过年,我去买些东西再给家里邮寄回去吧。不过这回不能再邮寄大白兔奶糖了,你家里那个小堂弟可是一直以为你被卖了换糖呢!”
夏阳也笑了,想了想道,“那买些参考书吧,我堂姐快要中考了,买些回去让她复习用。不过我也不知道她要考中专还是考高中,你每样都买些,让她自己选吧。”见蒋东升答应了,又叮嘱他道:“路上小心点,我和老师他们在这等你。”
蒋东升应了一声,骑上车子走了。
夏阳和夏院长选了公园里一处略微避风的亭子当地点,夏院长今天画的是素描,他跟花园里其他的老先生还不一样,他没出国留学过,大部分都是自己摸索着画的,也带着几分随性,想怎么画便怎么画,不多考虑其他问题。如今这个西式的素描和中式的水墨画儿结合的笔法,便是他自己摸索着走出来的一条路子。
夏阳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大画板,把画板放在腿上,也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选了角度画。他用的是一支碳粉棒,在雪白的画纸上勾勒几下,带着残冰的水面及岸边的枯树垂柳在黑白两色之间,顿时有了浓墨重彩的感觉。
夏院长来这边画了多次,这次依旧是画一幅未完的画儿,瞧着也不着急,慢悠悠的磨笔,画的惬意,满眼的享受。他休息的时候来看了夏阳一眼,忍不住暗暗赞叹不愧是曾师兄亲手教导出来的,的确是个聪明学生。他又想到当年在西南联大的岁月,不禁叹道:“当初你外公画的仕女最好,要不是他痴迷那些碑帖,怕是在笔墨丹青上比我要出色的多啊。”
夏阳停下画笔,有些好奇道:“外公当年画的很好吗?我还从没见过他画人物,平时顶多画点枯荷梅花,他都画些什么人?”
“你外公其实也只画了一个人,他画你外婆,画的惟妙惟肖,最是漂亮。”夏院长顿了下,又笑道:“不过你外婆走了之后,曾师兄就不再画了,也难怪你没见过他画的人物。”
夏阳抬头看着夏院长,大约是老人的语气太过温和,让他眉宇忍不住流露出一点难过,缓声道:“我从没有见过我外婆。”
夏院长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道:“你和你妈妈长得都像你外婆,她特别会持家,做的奶糕最好吃,哦,对了,还会蒸枣饽饽!冬天的时候会在外面酿酸奶,又香又甜,我一个人都能吃一大碗,哎……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了,多少年都忘不了。”
夏阳对这样的事情毫无印象,他只隐约听母亲提过外婆家里开过绣庄,也经营过绸缎铺子,其他的并不太清楚。在听到夏院长说这些的时候,觉得这样的描述倒是更偏向北方一些,便好奇道:“我外婆是哪里人?我只吃过枣糕,没吃过枣饽饽。”
夏院长愣了下,道:“怎么你外公没说吗?你们是正蓝旗……”他这句话还未说完便立刻刹住了口,咳了一声道,“那个,枣糕其实和枣饽饽差不多,都挺好吃。那个夏阳啊,你跟我学了这么久,画的也不错了,等过段时间办画展,你也画几张交上来,多跟你其他的几个师兄交流一下,取长补短嘛。”
夏院长翻来覆去的摆弄夏阳的那副还没画完的画儿,一副心虚的样子,对刚才说漏了嘴的事儿只字不提。夏院长演技太差,一便翻画,还一边紧张的偷瞄夏阳,小心观察他的反应,这一瞧就是瞒着事不敢说的样子。
羊羊在一边抱着自己的画本撇嘴,她觉得夏爷爷演的太差了,连她大表哥都骗不住,更别说小夏哥哥了。
夏院长隐瞒,夏阳便也跟着装糊涂,他心里最敬爱曾姥爷,姥爷不愿意告诉他的事儿,他也不强求现在就知道,他们的时间还长,等到以后时机成熟再知道也无妨。夏阳见夏院长有意转移话题,紧张的手都捏着画纸打哆嗦了,便找了话来问老先生道:“老师,学画是不是时间相对自由一些?平时上课也可以不用呆在同一个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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