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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京城的百姓舒坦而言,这里那年京城的商家可算是赶上了最好的时候,由于英宗即位之初,太皇太后张氏(仁宗之后)将朝廷大权悉归内阁,而内阁中三杨等臣皆为累朝元老,王振心惮之,不敢妄为。所以京城一带的太监都有所收敛,北京的九门﹑鸣玉﹑积庆二坊﹑戎政府街﹑卢沟桥和运河沿岸之张家湾﹑河西务﹑临清以及北方的军事重镇宣府﹑大同﹑山海关﹑广宁等地太监经营的皇店都消失不见了踪影,这还不算往日垄断、拦截商贾﹐横征暴敛﹐敲诈勒索等景象都一去不复返,就算偶有胆大妄为的太监也迅速得到了惩罚,所以这两年他们着实赚了一笔,店铺也越开越大,越来越多,一声好不热闹。
据老一辈的京城百姓说,今日的京城算是大明开国最热闹的时候,每日早朝过后,街头巷尾,商家的呼喊之声络绎不绝,饮食、时新花果、鱼虾鳖蟹、鹑兔脯腊、金玉珍玩、衣着,无非天下之奇。来自西洋诸国的商品琳琅满目,下了早朝的官儿无论是心情好的,还是心情坏的,总会寻个酒肆喝上一杯,他们手里的银子比起百姓要多了许多,吃喝又十分的讲究,与寻常的酒肆,青楼而言,这些身着官袍的大明官儿就是他们的财神爷,碰上了总会尽情的吆喝吆喝几声,歇了一夜的青楼姑娘们这会儿也会打扮得花枝招展卖弄着她们的风姿,至于其他唱曲的,各种样式卖吃食的小商小贩也顾不得什么体统,但凡看见了官儿有吃了意思少不了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实物,胆大的干脆抄起筷子,让过往的官儿吃上一口尝尝味道,若能被那个官儿吃上了一口,赞了声好,那可是一笔不错的财富,做起买卖来,他们可比这些当官的要精明多了。
当然了,生意最好的还算歌楼舞榭,酒肆饭庄,北京城在元大都的基础上早已扩大了不少,周、秦、汉、唐、元时期居民不得向大街开门、不得在指定的市坊以外从事买卖活动的旧规矩早早就被打破,今日的大明非但允许市民在御廊开店设铺和沿街做买卖,还在规划与管理上更加完善,所以店铺上、人数上都不是大元能比的,每日早朝后,那些藏身与城池最繁华地段的勾栏、酒肆、戏院就会变着法子吸引过往的官儿,勾栏、青楼、酒肆卖的无非是姑娘与酒,而那些戏院则不同了,制作精良的戏子们在那些高高的阁楼戏台上,尽情的展示着自己才华。
这样繁华的街道,京城有不少,但要说唱曲最好的街道巷口,就数灯市口大街,这条街道从永乐初年就形成了一条商业街,店铺聚集,喧闹非凡。每到正月初一至十六的晚上,这里的店铺酒楼都各自挂出彩灯,五颜六色,灯火通明,有纱灯、纸灯、麦秸灯、走马灯、五色明角灯等从白天喧闹的市场一下子变成一条绚烂夺目的灯街。其中以上元节这一天的灯火最盛,因此又有十四日试灯,十五日正灯,十六日罢灯之说,灯市口便因灯市得名。但老住北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些都是永乐皇帝建都后才有的玩意,真正让灯口大街繁华的还得算那些鞑子的小曲,据说那会儿唱曲唱得最多的还是《窦娥冤》,起先百姓是无论如何也听不习惯,可听了几次,他们便发现这些鞑子的曲子每一曲牌的句式、字数、平仄等都有固定的格式要求。虽有定格,但并不死板,允许在定格中加衬字,部分曲牌还可增句,押韵上允许平仄通押,与律诗绝句和宋词相比并不逊色多少,反而一折一折的唱下去,倒也好听无比,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想当初永乐皇帝刚刚登基,命人在灯口街最繁华的街口摆了一方戏台唱了一曲《唐明皇哭香囊》,一时男女老少倾城而出,远近游观者不下万人,热闹非但。自此唱曲儿就成了灯口街的传统了,当然了,比起勾栏、青楼、酒肆而言,这些吸引人的去处,戏园子可就没那么有吸引力了,好在这京城本就是在鞑子大都上建造的了,鞑子治理的日子虽短,可这曲子算是留下了,京城的百姓,大明的官儿,闲来愿意听个曲子的大有人在,算是给这块繁华之地的唱曲人留下了一个生活下去的理由,但单靠唱曲还不足以养活人,为了吃一口饱饭,也算是为了将自己这一门技艺流传下去,一些有些远见的戏班子就会试着与一些酒馆合作,一个提供吃喝拉撒睡,一个给当官的唱个小曲陶冶陶冶情操,还别说在这种思路下,不少戏班子竟活了下来,但要说最好的自是六必居了。
与寻常百姓而言,京城之所以吸引人,并非因为这里天子脚下,大明的皇帝、大明最大的官儿都在这儿,皇帝只有一个,官儿虽多,哪儿都一样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况且皇帝有仁慈,也有残暴,有明君也有昏庸,官儿有为百姓的,也有为自己的可即便如此,在京城百姓的眼里,北京城依旧是他们心头最吸引人的城池,之所以如此吸引人,用他们的话儿说,全在于那些看不见也数不清的胡同,幽深、宁静、偶露出一堂一榭也是曲径通幽比起江南景致差多少,六必居就是这样的一个小酒馆,据说此店始起于酿酒,而酿酒中提出:“黍稻必齐,曲种必实,湛之必洁,陶瓷必良,火候必得,水泉必香。”故称之“六必居”。经过岁月的大浪淘沙,六必居早已不是当初的小小酒馆了,规模足足大了三倍,整个京城胡同里最大的酒馆就以六必居最为出名了。
此时,临窗的酒桌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桌是江南的那种小圆桌,圆桌的中央放有一只紫砂炭炉,炉火正旺,烧的便是京城眼下买得最好的绿蚁酒,酒不是最好的酒,胜在刚刚出炉,尚未滤清,被炭火一烧,酒面浮起酒渣,色微绿,细如蚁,在阴雨绵绵的秋日,温上这样一杯绿蚁酒最是惬意不过,除此之外,几盘六必居的小菜,这些菜肴酱味浓郁,色泽鲜亮,脆嫩馨香,咸甜适口,正好用来下酒。
左侧的老人一袭宽大的白色儒服,衣衫是带着岁月的那种,旧旧的白色经过多年的浆洗,早已退出了原有的雪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泛黄的灰白,这样的衣衫穿在老人的身上仿佛多了几分落寞的感觉,那感觉就好比一个成名已久的江湖侠客,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一朝退出江湖的意味。此时他的端着一杯刚刚温过的绿蚁酒,放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似在回味酒汤的苦味,方才将头一扬,将一杯酒汤一饮而尽,宽大的袍袖带着一阵冷风,扫向了对面的男子。
对面的男子三十一二的年纪,神色淡然,年纪虽轻但给人的感觉,却一种风轻云淡的释然,他原本是目光看向窗外,这里虽是胡同,但六必居却居高而建,靠着窗儿望去,便可见云雾缭绕的紫禁城端的与众不同,正看得忘我的时候,冷不丁的被左侧的老人扫过的冷风惊醒了过来,缓缓收回了目光,落在了老人的脸上看了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色忽的黯了几分,轻叹了声,道:“你明知道可以放弃,为何还要坚持,若你早些放弃,今日走的只怕不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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