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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道云州,黄昏
这是一个血色的黄昏,虽然距离主战场已有近十里之遥,但血腥味儿依然浓厚的好像腻在了空气里,每一次呼吸间抽动鼻息,空气里都带着抹不去的腥咸。天际远处那轮摇摇欲坠的落日虽已没有了白昼时的热烈,却红的吓人,连带着将簇拥着它的晚霞也染成了血一般的颜色,整个天际间朦胧的密布着一层晕红,在最后的落日里云州城外这个空旷之地诡异的被蒙上了一层桔红颜色。血日红霞之下,正有一群不辨数目的食尸鹰不断的盘旋飞翔,间或发出一声声兴奋的尖鸣,正是这些尖鸣,为此时桔红的云州平添了几分鬼蜮的死气。
“去调些精锐的长弓手来,把这些该死的秃鹰都给我射下来”,站在大营外的高岗上了望前方厮杀连日的战场,唐离听着耳边秃鹫的尖鸣,没来由的一阵心悸。在血日最后一抹残辉的映衬下,他的脸色愈发显的苍白,看不到一点血色。这样的苍白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单纯的心悸。穿越前后的经历加在一起,他也不曾见过眼前的场面,甚至是想都没有想到过,原来人与人之间还能这样的厮杀。近四十万人汇聚一处弓马齐鸣,刀枪相向,流出的血多到干涸的土地都已不堪负荷再难吸收,后世今生,唐离第一次真正见着了血河,而且是逐渐壮大的血的河流,每天战罢,双方收兵之后,在他眼前出现的除了这样的血河,就是深埋在残刀断枪中一眼看不到边际的死尸,正是在这震撼的场景中,他终于深刻的体会到了“人贱如蚁”的真意,以前看史书,甚或在关内道监军使府,经常也会看到两军杀阵。斩敌多少,自损若干的记录,但那时这一切都是抽象的数字,令他关注地只有结果,而引起慨叹的只是我军损失太大云云,只有象眼下这样亲临战阵。督战厮杀,尤其是面对战后血淋淋尸横遍野的战场,他才真正意识到,原来,这每一个数字之后都是人,跟自己一样活生生会流血的人。原本,这里躺着的许多尸体在数天前还是活生生的人,守在河北道坚城之后地人。只因为他的一道促兵令,这些人放弃了城池,以血肉之躯与敌搏杀。最终尸横沙场,“难道是我太急了?难道是我错了?”。
莫名的感到呼吸急促,唐离猛吸了一口气,但吸进来的空气都腥咸的似乎要滴出水来,这感觉就象生喝了一口血,脑海中只是隐隐泛起这个念头,唐离就再也忍不住的猛然弯下身子呕吐起来。
“少爷,河东历来就没有多少食尸鹰,现在天上这么多。八成是从吐蕃高原上来的,它们飞的高,军中最好地神射手也够不着………”,玄甲护骑首领唐月没有听清楚唐离后两句悄声自问,正在说话的他转身看到唐离的异常,抢上一步轻拍着少爷后背地同时,低声劝道:“自大战开始您就没好好休息过,少爷别看了。咱们回吧!”。
唐离接过唐九递过的水囊,簌口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将一囊水全数灌进胃里,清澈而带有丝丝凉意的深井水似乎冲去了胃里,咽喉里和口中的腥咸,随手递过水囊,站直了身子的唐离长吐出一口气。
山丘下,一人策骑奔驰而来,只看他身上纯黑的盔甲,当知这骑兵正是隶属于哥舒翰贴身牙兵序列的黑甲护骑。
这骑士直接策马冲到唐离身前二十步远近时,才猛然一勒马缰。翻身下马时已是半跪在唐离身前,整个动作干净利索,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禀监军使大人,大帅请您前往军帐议事”。
等唐离到达二十万大军联营正中央的牛皮大帐时,见各路统军上将都已到齐,分立于帅案两侧,此时能到帐中都是军中高级将领,身上所穿不是制式黄金纹丝甲就是白银连山甲,此时群聚,诚然是灿然生辉,耀人眼目。帅案后面,披挂上黄金锁子甲地哥舒翰与年近半百,鬓发苍灰的高仙芝并坐,而在一边犹空着一张胡凳,显然是给他留的。
见他进帐,哥舒翰与高仙芝起身拱手,而满帐将领则同时躬身为礼,口中道:“末将见过监军使大人”,一时甲叶蔟响,甚有气势。
向帅帐后的两人拱手还礼后,唐离口中边道:“众将免礼”,边迈步向前走去,只是将要走到帅案时,唐离却又一顿脚步转回身去,走到案下左手第四员大将前站定,朗赞了一声道:“卸甲赤膊于敌阵中四进四处,虽血染半身犹不言退,浑将军,好汉子!”,说完,他更伸手在这将领肩上狠狠一拍。
就此一句,顿时让满帐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浑缄的身上,浑缄也是个在历史上有大名的人物,原本的历史中他就是凭借在平定安禄山之乱中以战成名,其光辉事迹是在唐军某次作战不利时,身先士卒赤膊冲杀,完全凭一己之表现鼓起士气,最终使唐军在局势不利地情况下反败为胜,其人被郭子仪亲口命为“本朝第一猛将”,并在郭子仪、李光弼逝去后,与李晟等另两人并称为“中兴三大名将”,年老之后以战功被召回朝堂,天子亲自拜相,荣宠而终。其人也是胡将出身,天生体格健壮,为人豪爽,最为手下心服的就是每遇战阵,他必然率先冲阵在前,且一旦杀出性子,最好卸甲赤膊冲杀,人称浑疯子,是陇西军中少有的能令吐蕃人闻名色变的猛将。因他这一上战场就不要命的做派很象年轻时的哥舒翰,是以哥
下这员猛将也偏爱有加,愈是如此,浑缄每遇战事也报效,时间长了竟成了公认地“陇西第一猛将”。今天白日的厮杀中更是率军冲阵四进四出,虽然身上带伤也绝不退缩,这一幕恰好被立于营中高处督战的唐离亲眼看见,是以才有刚才的举动。
大半年下来,唐离早已靠自己的表现赢得了陇西军上下的尊敬,满帐大将在侧,唐离独夸自己。尤其是最后那句“好汉子”更是掷地有声,浑缄躬身答谢时虽极力控制自己地情绪,但有些发沙的嗓音还是显露出他心中的兴奋。对于一个靠破城地“跳荡功”由士卒走向军官的人来说,自己地表现能得到上官的认可就是最大的激励,更何况监军使大人还是在这样的场合,如此郑重其事地为他夸功!军帐之内浑缄也不便多说什么,但心中委实觉得跟着这样地上官干,不说流血受伤。就是死了也值!
浑缄谢礼之后。唐离再无多话直接往他的座头,坐下静听军议。将帅议事,监军坐帐这是规矩,一则是防止领兵将帅有什么异动,再则也为战后叙功罚过考虑,毕竟有这么个监军坐在帐中,战后无论功过当事人须都推诿不得。本来这个制度倒算不得坏。只是历史中实在有太多监军使摆不正自己的角色,出言插手具体战事指挥。他们本就是皇帝亲信。统军大将若是性子弱些就抵挡不住,由此不知引来多少无妄大败,又有多少士卒在他们想当然的纸上谈兵下冤枉而死。本来出于对哥舒翰的信任。以前军议时唐离从不坐帐,只是这次大战实在太过要紧,关系到王朝盛衰存亡。哥舒翰固然是坚请,他也没有推辞。
只是坐帐虽坐帐,唐离保持了自己的好习惯,在明知自己并无军事才能的情况下。绝不对哥舒翰及高仙芝地安排布置指手画脚,基本就是在军议中不发一言,任由随身而来的书吏依实记载。
这次军议如前几天一样,既对今天战事地总结。记功罚过,又是对明天战事地安排布置,前前后后持续了个多时辰才结束,等众将退去,唐离出帐时,天色早已黑沉,天际那轮血日也换做了弯窄的上弦月,射出清冷幽寒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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