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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面上铺满筏子,每一条筏子都有一名昭南人在cao篙而行,筠州急需的粮食就堆在筏子上,正源源不断地驶到江畔。岸上,数十名来自筠州衙门的官吏正在点验粮食,由於常平仓被焚,库房来不及重建,只能在常平仓清理过的废墟上搭起棚子堆放粮食。

那些官吏前後奔忙,指挥充作仓丁的乡兵搬运。由於粮食太多,从清晨到现在,众人都累得人仰马翻。

一名吏员抹著汗道:「这些昭南蛮子!连蒲包都不知道用,还得一船一船称量。」

「哪里还用称量?」旁边的吏员悄声道:「一筏三百石,用三百条蒲包正好装完,我经手过了十余船,半点不错!」

「昭南人哪儿来的这么多粮食?三十万石,好家伙!上等的良田亩产也不过两三石,足足十几万亩的收成。」

「昭南的土地一年三熟,有粮食不奇怪。这几ri前线催粮都催疯了,不光咱们筠州,周边州县粮价都一个劲儿猛涨。」

「浮凌江下游什么时候能通航了?这么多筏子,怎么过来的?」

忽然有人叫道:「来了!来了!」

一众官吏望著远处丛林中走出的庞然巨兽,一个个都张大嘴巴,一名书吏更是险些把笔杆拧断。

数十头庞大的长毛象出现在视野中,它们粗蟒般的长鼻卷起拦路的大树,巨大的象蹄践开灌木,长而弯曲的巨牙扫开藤萝,从林中鱼贯而出。它们的体型犹如一幢房屋,像头的高度足以令人眩晕。而每头巨象硕大的颅顶上,都坐著一个女子。她们颈中挂著号角,肩後背著弓箭长矛,身上披著水牛皮制成的胸甲和膝甲,彷佛不惧严寒般暴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

她们的眼神充满敌视和戒备,如果平时看到这样一支战象队伍,筠州人会立刻关闭城门,敲响铜钟,防备蛮族的攻击。然而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巨像背上的物品吸引。那是一堆堆小山般的粮食,每一头的负重都足有近百石之多。

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泛起一个念头,难怪昭南人能把粮食运过来……

在昭南人的引领下,巨像一头头走近临时的粮棚,接著女武士吹响号角,长毛巨像扬起长鼻,将粮食一包包卸下,由昭南人交割清楚。

官吏们愈发忙碌,都跑来清点象队运来的粮食,江边只留下四五名小吏,木筏不可避免地越聚越多。

忙碌间,忽然有人道:「咦?那不是王团练吗?」

王团练主管乡兵,常平仓的仓丁说起来都是他手下,那些吏员虽然不是他的僚属,但和王团练早已熟稔,这会儿都迎上去与王团练寒暄。

不知双方说了些什么,能看到不少吏员都面露难se。接著王团练把手放到吏员袖中,再拿出来时,那些吏员都露出笑容。

滕甫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插曲,甚至对巨像也没有多加留意。他眼中只盯著那些粮食。常平仓被烧,前线断粮,他这个筠州最高长官压力不可谓不大。昨ri敲定这三十万石粮食的交易,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只是昭南人甚为固执,一口咬定要钱粮两迄。由於所需款项甚多,即使挪用军饷还有三万多金铢的亏空,他已经招集城中的商贾,希望他们能联名作保,先买下这批粮食。

滕甫巡视一圈,便赶衙门。城中的商贾早已等候多时,对於官府摊派式的作保,商贾们都有些无jing打彩。最後ri昌行的周铭业提出,不如将余下的粮食由各家认购,一旦官府凑出钱来,便原价卖给官府。这样官府若是无钱购买,各家得了粮食也不吃亏,有钱购买,各家只当给官府保管几天,蚀些仓储的费用,也是应该的。

一众商贾立刻都打起算盘,粮食过手一趟,看似不挣钱,其实里面有大把捞钱的机会。九百铜铢的价格,比市面收购价要低出一成,眼看前线剿匪不顺,粮价还要再涨,如果官府无钱购买,粮食放在手中,等於自家落得便宜,纵然官府拿出钱来,自己也大可以偷梁换柱,以次充好,些许仓储费用,一转手便挣了出来。

滕甫哪知道这些商贾算盘的jing明,见各家商贾气氛踊跃,你一万石,我五千石地把粮食认购下来,心情也是大好,当即拍板与昭南的使者结清粮款。

程宗扬也应召而来,这些商贾虽然都是jing明激an滑之辈,但决定权不在他们手中,再jing明十倍,也不过是自己棋盘上的棋子布局。

借用滕甫的虎皮,把自己手头三十万石粮食推销出去,程宗扬便离开衙门。

「王团练呢?」

「上钩了。」

「好!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程宗扬道:「我让他死得明明白白!」

…………………………………………………………………………………

官吏们点验的速度越来越慢,一直到夜se降临,还有数百条木筏没有点验入库。零乱的木筏铺满江面,那些官吏顾不上仔细盘查,只看一眼,便将三百石粮食入账。

一直忙到深夜,搬运粮食工作的才告一段落。没等那些官吏入睡,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再次席卷了常平仓,火势蔓延,江畔来不及入库的木筏也被波及,一部分沉入江底,一部分被江水冲散。入库的粮食还多少抢救出一些,已经点清还没有入库的粮食尽数化为乌有,算来损失比入库的部分还大。

一夜之间,滕甫两鬃已经生出白发,让闻讯赶来的程宗扬吃了一惊。

「老夫虑事不周,」滕甫口气沉痛地说道:「焉知三令五申,常平仓还会失火。」

「大尹不必心忧,草民刚得到一个消息,赶来禀知大尹。」

「议和!」滕甫惊呼一声。

「正是。据说江州刺史亲自入营,已经谈了数ri。」程宗扬讶道:「这样的大事,筠州竟然没有听到风声,真是……」

滕甫打断他,「军务非你所能谈论。」

「草民孟浪了。」

滕甫心头翻翻滚滚,前线已然断粮数ri,催粮的急报虽然一ri数趟,却一直没有撤军,已经让他有所疑心,听到这个消息,他已经信了九成。可恨那些骄兵悍将自行其事,对自己隐瞒了和谈的消息,否则自己又何必以重金购下昭南人那批粮食!

「你说什么?」

程宗扬恭恭敬敬地说道:「草民说,筠州粮价腾贵,民受其苦,既然眼下开始和谈,前线已经不十分缺粮。草民的意思,敝粮铺今ri就调低粮价,以八百铜铢一石的价格出售,好让城中百姓能松一口气。」

「好!好!好!」滕甫终於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他受的是文士教育,一直认为粮价越低百姓越是丰足,唐国粮价一度贱至斗米三钱,被誉为盛世,八百铜铢一石虽然还超出盛世的标准二十倍,但较之昨ri的价格一下降低四成,已经让他喜出望外。

虽然还笼罩著常平仓失火的yin影,但前线已经开始和谈,看来这场由贾师宪一人挑起的战争很快就会结束。滕甫心情转好,又与程宗扬盘桓许久。

交谈中,程宗扬无意中说道,「常平仓两次失火著实蹊跷,据说又都是西南方向起的火,是不是风水不对?」

「风水只是无稽之谈,你年少无知,断不可轻信这些妄言。」滕甫教训了一句,然後慢慢道:「你方才谈的经济之术虽然有几分道理,但终究不是正道。你年纪尚轻,应该读些圣人经义,以证大道。」

程宗扬唯唯谢过,表示自己一会儿就买几本圣人书读读。

程宗扬虽然是无意之谈,滕甫心里却生出一丝疑虑,待他告辞,立刻叫来州中捕头,让他查勘失火的地点。

「滕大尹是个好人,也算是个好官。可惜对经济一点都不懂。」程宗扬道:「所以说,只有德行是不够的。论起办错事的能力,有德无才和有才无德也差不太多。」

秦会之道:「无才无德之辈呢?」

「王团练嘛。一个小地方的地头蛇,连才都没有,想干出天大的祸事也没那个本领。」程宗扬笑道:「不过他胆子倒大,给他五千石,他敢弄出两万石,真以为他在筠州就能一手遮天了?」

宋军与江州和谈的消息如同失控的野火,半ri之间就传遍整个筠州。各粮行有心维持高价,但程记粮铺八百铜铢一石的价格就像一记闷棍,把那些囤粮的大户打得眼冒金星。

但对於筠州百姓来说,最轰动的消息莫过於横行筠州多年的王团练突然间啷铛入狱。与他同时下狱的,还有十几名吏员。紧接著,官府从王团练位於江畔的库房抄出两万石粮食。经那些吏员供认,王团练借常平仓入库的机会,用了两万石劣米,从库中换了两万石新粮。

随後刑捕房在失火地点的勘验查明,王团练混入库中的劣米不仅掺杂了大量石砾,甚至还将枯枝树叶塞进蒲包冒充粮食,最终酿成大祸。甚至有传言称,王团练手下涉及此事的一名得力管家和数十名乡兵都被他暗中灭口,至今没有找到尸体。

滕知州闻讯大怒,上奏禀明常平仓失火的原委,同时奏请夺团练王某官职,籍没家产,斩首示众。

王团练倒台的消息传开,筠州人的愤怒一下爆发出来,当天晚上,无数揭发王团练勾结官吏鱼肉百姓的控诉,便堆满了知州衙门的书房。

程宗扬弯腰钻进牢门,然後跺了跺脚,整了整衣服。接著一只生满鬃毛的大手从後面伸来,提著灯笼,照亮了昏暗的牢房。

曾经号称筠州一霸的王团练这会儿戴著重枷靠在一堆乱糟糟的稻草中,再没有半点往ri的风光。

程宗扬笑著拱了拱手,「向王团练道喜了。哦,现在你已经不是团练,该叫你的本名王天德了。」

王天德脸上的肉抖了几抖,眼中露出凶光,「虎落平阳被犬欺!小崽子,等老爷出去,有你好看的!」

「出去?没那么容易吧。」

「不就是常平仓失火吗?」王天德恶狠狠道:「最多籍多王某的家产,刺配充军,难道还能开刀问斩?」

「真让你说著了。」程宗扬笑眯眯道:「朝廷已经拟定大辟,就是砍你的脑袋,而且不用等到秋後,旨到即斩。文书送到筠州大概要十几天,也就是说你只剩下十几天好活了。」

王天德怔了一会儿,然後嘴巴哆嗦起来。

程宗扬心里冷笑,生死关头还能面不改se的好汉毕竟是少数。「在此之前,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在筠州的几处宅院都已经被官府查抄,所有家产全部籍没,还有贵府的女眷,全部被官卖为奴……」

青面兽提著灯笼,一手掀开大氅,从怀里推出一个妇人。那妇人跌跌撞撞过来,被程宗扬一把拉住。那妇人两手被草绳绑著,头上的珠簪银钗早被人拔净,头发插了根草标,神情惊惶而麻木。

「在下听说王团练的夫人生得标致,特意买下来……」程宗扬托起那妇人的下巴,笑道:「果然没有让在下失望。」

王天德吼道:「小崽子!不要欺人太甚!」

程宗扬脸se一变,「欺你娘的太甚!我来筠州作生意,为著和气生财,一让再让,你却得寸进尺!你这些年干的破事,不用我一桩一桩给你仔细说了吧?我的女人你都敢要?瞎了你的狗眼!」

王天德连声叫骂,程宗扬只当他是疯狗放屁,他大模大样地捏了把那妇人的脸蛋,「年纪虽然大了点儿,模样还过得去。」

那妇人迭遭惊变,家宅被抄,自身被卖,又被个半人半兽的怪物一路挟持,早吓得傻了,神情木木的,说不出话来。这时她似乎惊醒过来,双腿一软,扑倒在地,「求求你,饶过我吧!我一个妇道人家,在宅子里什么都不知道。」

「行了,别装了。」程宗扬冷笑道:「你也不是什么好鸟,仗著你丈夫的名头骄纵儿子,打死婢女,欺压良善,这些事没少干吧?」

那妇人脸se变得灰白。

「如果不是你在旁唆使,非要我的婢女给你儿子冲喜,王团练会下黑手打死那两名美婢?按规矩,你本来该被卖为官ji,本少爷发善心把你买出来,你倒不愿意了?难道非要卖到ji院才开心?」

那妇人哆哆嗦嗦不敢开口。

程宗扬一指青面兽,「要不我把你指配给他?」

那妇人惊叫道:「不!不!」

「既然是奴婢,就给你换个名字叫媚猪吧。」

那妇人再不愿意也不敢反对,只得低低应了一声。

王天德怒吼如雷,喝骂声在室内不停回荡。看守牢房的衙役早被秦会之拿钱喂饱了,远远避开死牢,谁也不往这边看一眼。

「人算不如天算啊,王团练,你拿了钱就行了,还想要我的女人。结果一笔生意蚀了老本,把婆娘都赔给我,真是亏大了。」

王天德趴在地上,重重喘著气,他胡须上全是白沫,忽然「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穿回裤子,程宗扬慢条斯理地系著衣带,「想不想见你那个废物孩儿?」

媚猪犹豫了一下,然後连忙摇头。

「不用怕,我一会儿就送你去见他。」程宗扬笑道:「看来废物也有废物的好处,这么大的案子,令公子竟然没被牵连进来,只不过家被抄了,人被扔到路边当了乞丐。在下怕他不小心被冻死,特意派人把他送到南边的山里。王团练,你知道南边的山里有什么吗?」

王天德面容扭曲,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本来你得罪了我,也不至於这么惨。可你就是一条披著人皮的狼!」程宗扬咬牙道:「一整个荆溪人的村寨,被你的管家和手下毁了。男的杀,女的激an,连孩子也不放过,村子被放火烧了一半!」

「我若再放过你,天知道你还会害多少人。因此我对荆溪人起誓,让你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程宗扬冷冷道:「你放心,令郎和尊夫人到了村子里,肯定会受到幸存荆溪人的盛情款待。」

媚猪在旁听著,眼中的惧意越来越深,忽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哀声求道:「主子,奴婢会好好伺候你,求——」程宗扬一摆手,青面兽张开大手,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像抱起一个婴儿般塞在衣内。

「我不会杀你。」程宗扬对王天德道:「宋国自有法度,你的下场是押赴法场,明正典刑,让世人都看到你的下场。至於令郎和尊夫人的生死,也不由在下说了算,是死是活,看他们自己的造化。我只能告诉你,你死的一点都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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