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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徽璎茫然道:“女儿就是带他回殿,才走到这边他就哭了,他……”
做姐姐的还没解释完经过,夫妇两个倒已经知道小儿子为什么哭了——江景瑶挥动着小拳头,毫不客气的朝崇亨帝脸上招呼着,带着哭腔,奶声奶气的喊:“父皇坏!父皇坏!打父皇!姐姐来打父皇!”
秋曳澜跟江徽璎愕然半晌,无良母女顿时笑成一团!
四周下人也是个个缩肩转身,竭力忍耐着狂笑的冲动——脸色发黑的崇亨帝气急败坏的把小儿子抱远,免得继续挨揍,不甘心的问:“明明是你们母亲在打为父,为什么你觉得为父是坏人?!”
他太冤枉了好不好!!!
结果江景瑶理直气壮的回答:“母妃说,打父皇!”
“…………为父也没少带你玩啊!也没少陪你啊!更没少疼你啊!?”崇亨帝无语的看着还在哭天喊地要帮他亲娘抽自己的小儿子,觉得自己那颗做父亲的心跟摔地上的琉璃件似的,碎得那叫一个彻底,“为父对你们长兄是严格了点,可对你这小家伙哪里不好了?!”
天地良心,他对长子之外的子女都是很宽厚的好不好?
尤其这个还没到启蒙之年的幼子,那根本就是心肝宝贝一样只有惯没有管啊!
倒是妻子,觉得长子各种辛苦,最疼的反而是长子!
凭什么这个小儿子现在居然把他亲娘的话当圣旨似的,他这个正经说话会是圣旨的亲爹,都挨揍了,这臭小子还能视若无睹的给他亲娘拉偏架?!
他的悲剧到这里还没完——江景瑶本来就被姐姐带着在外面玩累了才回来的,他小孩子体力当然也差,这么一番哭闹,顿时就不舒服起来,先是打噎、跟着哭喊声就微弱下去——夫妇两个这年纪带孩子已经有经验,尤其是江景瑶上面那对双生哥哥江景珏跟江景璇,根本就是一路病大的,做父母的早在那两个儿子身上攒足了经验,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对,秋曳澜赶紧上前把他接过来放到榻上,催促人去传太医!
太医到后,诊断下来这孩子倒也没大事,无非是情绪激动了点,身体有点脱力。都未必要吃药,睡一觉基本就能好。
但太医走后,秋曳澜就爆发了!
她拎着崇亨帝的耳朵,面色狰狞的咆哮:“儿子听我的话,你有意见没有?!”
“……没有!”崇亨帝不住拿眼角瞥一旁的女儿,偏江徽璎嘟着小嘴在那里看弟弟,压根没注意到父亲的眼色!
“他才这么小,打你几下怎么了?!你是豆腐做的吗碰不得?!”
“……我错了!”崇亨帝有气无力的开始认错赔罪哄老婆,抽空狠狠瞪了眼还在嘀咕弟弟的情况的女儿,暗恨:“我就说要教这些不孝子女会看眼色!都看到我这个当爹的挨训了,不帮忙说话也还罢了,居然不赶紧走人!这不是故意叫我这当爹的下不了台吗?!”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他内心的咆哮,江徽璎总算注意到父母之间的情况了,但她非但没有马上上来给亲爹解围,反而迷惑不解的询问亲娘:“母妃!女儿看您对父皇,除了寻常时候,不是打就是骂的……”
听到这里,崇亨帝还很欣慰:“果然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啊,这不,开始埋怨她娘对为父太粗暴了!”
又觉得美中不足,“但是女儿啊!你劝你娘劝的也忒没水平了,直接说这种真话,就不怕激怒她吗?到时候你作为亲生骨肉她舍不得动手,不定又要拿为父出气啊!”
当然崇亨帝很大方的决定,即使真这样也不跟女儿计较,毕竟女儿一番好意嘛!
但!!!
江徽璎接下来的话不是“这样多欺负我爹多暴力多不好”,而是,“父皇还是对您死心塌地的,难道好夫婿都是打骂出来的吗?偏女儿性.子好,不爱打骂人,您说往后女儿要怎么对驸马呢?到时候给女儿挑个不用打骂就能听话体贴的人好么?”
综合了父母美貌的小萝莉苦恼的歪着头,乌黑明亮、紫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求知欲,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没觉得自家父皇可怜,真心是在纯粹的考虑自己的未来!
“噗——!”
来自亲生女儿的补刀太深太狠太突然太致命,正正刺穿了崇亨帝前一刻还浸泡在被女儿心疼的温暖里的小心脏——忍无可忍的崇亨帝吐完血后愤然拍案:“你亲哥都还没定亲,你一个女孩子家开口夫婿闭口驸马,成何体统?!回你殿里去好好反省!不反省好你不要出来了!”
这什么女儿什么小儿子啊,全部都是白眼狼!!!
还小棉袄——夏天的棉袄差不多!
但爆发的崇亨帝却没能把女儿吓住,反而迎来女儿同情的眼神——下一刻,他被妻子更加愤然的镇压:“你小点声!没见瑶儿才睡着?!!”
……总而言之,膝下四子一女,秋曳澜肚子里还揣着个包子,正当盛年的夫妇两个是不愁日子寂寞的。
尤其是,当年的种种遗憾与悲哀,能揭过的,基本都揭过了。
不能揭过的,也在岁月的无声流逝下止了血、淡了痂。
腐朽之后终有新生——关于前者的叹息有多绵长刻骨,关于后者的赞美就有多欢喜铭心。
最值得庆幸的是烟花易冷的规则,哪怕是人世间公认最深刻最激烈最沉重的感情,生与死、爱与恨,终究也抵不过流年,统统淘尽于不动声色的变迁。
由此衍生出来的悲与欢,自也在一个又一个冬去春来里淡泊成唇边一缕苍凉笑,转瞬就被庭前飞舞的风花雪月提点已是陈年往事该放下,莫辜负此时此景好年华!
……打打闹闹的天伦之乐里,这年腊月,天下最尊贵的夫妇终于迎来了第二个女儿!
“希望这孩子不要学她姐姐一样没良心!”特意抽出空来守在产房外的崇亨帝,手势娴熟的抱着新生儿,端详着襁褓里闭眼大哭的小女儿,嘴角抽了又抽,默默祈祷,“这么多孩子,好歹有个偏心我这做爹的不是?我待他们真不坏啊!”
取名“徽玉”的小公主满月时就是崇亨二年的正月了。
出了正月,弹指就到了三月梨花开——崇亨帝亲自选择的日子里,册后大典理所当然的盛大。
长达一年的筹备、崇亨帝毫无掩饰的独宠、朝野皆知的准太子的生母,册后大典再不盛大的话,大秦的国力都要受到质疑了。
整整一日的繁冗礼仪后,终于宴终人散,在这样隆重的日子里,不得不终日戴十二树金银杂宝琉璃花钗、穿着深青赤质五色翟袆衣的秋曳澜,好不容易捱到“夜半无人私语时”,却是什么旖旎什么激动的想法也没有,催促宫人给自己卸了钗环穿戴,奔进寝殿,扑倒在锦被上,几乎是倒头就睡!
但也许是宴上多喝了几盏,她没有醉,却在临近天明的时候醒了。
醒的时候看到睡榻对面的殿窗开着,丈夫只穿了中衣,负手站在窗前,静静的眺望着窗外庭中,一林梨花开如明月。
她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想询问他为什么还不安置,但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的崇亨帝,却反而招手让她去窗前——三月的风穿林入殿,带来梨花清甜的芬芳,软软的暖暖的,穿中衣一点也不冷,风过衣底,反而有种酥酥麻麻的畅快。
秋曳澜趿了丝履走过去,被丈夫推到窗前扶住了窗棂,而他靠在她身后,从肩头伸臂下来搂住她,似乎才喝了一盏薄荷露,唇齿间分明带着薄荷的清气,半含着她耳垂轻笑着问:“还记得去年我说,选今儿册你为后,是有用意的?”
“嗯?”才醒的秋曳澜,神情有些懵懂的偏了头,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委屈的扁了嘴,“不是说不告诉我?”
“要留到现在说,哪能当时就叫你知道?”崇亨帝笑的得意又温柔,男子修长白皙的手指为她挽起几缕被夜风吹散的发丝,在骨节分明的指间缠绵的绕着了一圈又一圈,他谆谆善诱似的问,“咱们头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风大雪大的腊月里!”与去年同样的回答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崇亨帝怜爱的低头吻了吻妻子的腮,轻叹:“是啊!风大雪大——但你看,现在像不像那个季节?”
春夜明媚的月色皎洁若梨花,庭中盛开的梨林犹月华——花月交相辉映,从殿窗里望出去,满地清辉犹如满地霜雪,枝头雪白到艳丽欲滴的梨花,如何不似当年的玉树琼枝飞雪时?!
“我当然记得咱们初次相识是雪天,可是每每回想起你当时伤痕累累的模样,又知道你当时才从帝子山的雪崩里逃出生天,我就不喜欢雪天。”
男子清朗的嗓音里有着淡淡的懊恼与浓浓的怜惜,“所以若要纪念咱们的相识,我宁可选择三月梨花开的时候。”
“惟愿我妻,年年只记此春夜月下梨花开,似霜似雪都好,终究温柔闲适,不必添衣,趿屐起身,便可玩赏;再不受凛冽风雪摧折,拟玉树琼枝作梨花!”
世人以梨花拟雪,固然生动。可冰天雪地里的美,不是狐裘暖炉围绕,又何来心情欣赏?
而且冰为枝雪为花固然傲岸清高,终究欠了真正的梨花那份甜美温柔,更在春晖普照之后,注定消融而去,一切成空。
所以他为妻子选择真正梨花盛开的季节,这是风轻且软、月清而皎的时候,是花开似梦、夜色亦温暖的时候——她不必穿戴齐整、不必担心寒冷、不必回忆起二十年前狼狈屈辱、不必被勾起那些落魄时的心情……她什么都不必操心不必预备,只需要,从榻上下来,走到窗棂前,来看,就可以了。
这一天明月如梨开,这一庭梨开如明月。
是他为她默默预备的美景,吝啬于公布,吝啬与人说,甚至吝啬提前的通知,只在夜半无人的私语时,邀她共沉醉。
这一天明月如梨开,这一庭梨开如明月。
也是他对她的承诺——我知道你过往经历了难以言说的风与霜,也知道一起走来的岁月里的种种忧伤——但从今以后,我愿以娇柔的梨花代替冰与雪,让你的生命中,只有春夜明媚月色下的梨花蔚然似雪,纷纷皑皑里,满满都是温柔的欢喜与结实的期待。
——却忘记那些年中凛冽如刀的寒与冷,于我的臂弯我的怀抱里,停泊你此生的信任与年华!
如诗如梦的月下,秋曳澜转过头,仰望着身后男子在月色里美好如画卷的眉眼,嫣然勾唇:“梨花洁白朴素,你用它来承诺我,那么我也用最朴素的话回答你——”
带着千年之前特有的古拙朴素的那句话、承载深沉寄予厚重的那句话,像春暖花自开、像秋来花自果,自然到浑然天成的道来,“此生,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确实人世间最深刻最激烈的情感,也终究有一日会淡却会被雨打风吹去。
但正如庭前梨花谢了又会再开一样,
若爱已生根发芽,
何惧风雨的莫测、何惧四季的变迁?
冬之寒、春的暖、夏之炎,这种种的磨砺与酝酿,终究不过让它在秋日结出甘美可口的果实,在来年开出更加绚烂的芳菲!
所以我以我记忆中最深刻最温暖的句子,与你为誓——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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